第1章 墨文阁的药方与武馆的束脩
陆衍蹲在灶膛前,小心地用一把钝刀刮取陶制药罐内壁上最后一点凝固的深褐色药渣。
屋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潮湿的霉味,还有角落里那几摞待修补的《地方风物志》残卷散发出的陈旧墨香。
“哥……”里屋传来小妹陆芸虚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咳嗽,“咳咳……时辰不早了,你快去墨文阁吧,莫让张管事寻了由头克扣工钱。”
“就来。”
陆衍应了一声,声音平静。
他将那一点点刮下的药渣混进一碗几乎照得见人影的稀粥里,搅拌均匀,端了进去。
床上,年仅十一岁的陆芸蜷缩在打满补丁的薄被里,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
每逢阴雨天,她体内的寒症就会加重。
陆衍扶起她,慢慢喂她喝粥。
看着妹妹乖巧却难掩痛苦的神情,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段记忆。
那是他刚穿越而来的时候,魂体不稳,高烧不退,浑身剧痛得像是要散架。
是这个当时才十岁的小妹,日夜不休地用冷水浸湿的破布巾为他擦拭额头,将讨来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一口糊粥喂给他,哭得眼睛红肿:“哥,你千万别死,芸儿只剩你了……”那份穿越初期的脆弱与温暖,成了他在这个绝望世界里最坚实的锚点。
父母半年前进黑牙山深处采药,遭遇罕见的“蚀骨瘴”,尸骨无存。
这个家,就只剩下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了。
喂完粥,陆芸催促道:“哥,快去上工吧,我没事的。”
陆衍点点头,走到墙角一个旧木匣前,打开。
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几十个铜板和一小块碎银子。
这是他省吃俭用,在墨文阁做“司书学徒”抄录、修补书卷攒下的全部积蓄。
他清点了一遍,距离给芸儿买下一剂缓解寒症的“暖阳草”,还差足足大半。
窗外忽然传来隔壁徐婶撕心裂肺的哭骂声:“……天杀的啊!
我的儿啊!
就说那武馆不是好去处……喂个畜生怎么就……还我儿子命来!”
陆衍动作一顿。
他听清了,徐婶那个在镇上蛮牛武馆做杂役的儿子,昨晚去后院喂武馆豢养的“蛮力牛”时,被一头突然发狂的畜生顶死了,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床上的陆芸吓得一哆嗦,小手冰凉地抓住他的衣角:“哥……”陆衍沉默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冷硬决绝。
墨文阁司书的微薄工钱,就像这窗外的毛毛雨,永远浇不灭妹妹病根的火苗。
安稳,换不来救命的药。
他必须换条路走。
安顿好妹妹,陆衍揣上那点可怜的积蓄,推门走进了凄风冷雨的石桥町。
街道泥泞不堪,污水横流。
两旁是低矮破败的窝棚,面黄肌瘦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角落里蜷缩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乞丐。
空气中混杂着腐烂垃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几个零星摊位前,人们用杂粮面、干肉条以物易物,银钱在这里几乎失去了意义。
他径首走向町里唯一的“刘氏药铺”。
药铺伙计隔着窗口,没等陆衍开口就不耐烦地挥手:“暖阳草?
没了没了!
张家三爷前儿个就包圆了!
剩下的?
剩下的你也买不起!”
陆衍攥紧了手里的铜钱:“我只要一钱,多少钱?”
伙计嗤笑一声:“一钱?
张管事说了,现在一钱暖阳草,得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两银子!
你有吗?”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除非……你能弄来黑牙山里张管事喜欢的‘新鲜货’?”
陆衍透过窗口缝隙,看到药铺里间,张家的一个管事正悠闲地翘着腿喝茶。
他沉默地退后,心沉到了谷底。
张家的垄断,彻底堵死了他正常买药的路。
失魂落魄地转身,他听到路边两个裹着破袄的汉子低声交谈:“听说了吗?
蛮牛武馆这个月要招学徒了。”
“啧,束脩就要五两银子!
传《蛮牛劲》前三层。”
“五两?!
够我家吃用一年了……不过要是练成了,将来去内城大户人家当个护院,也算出头了。”
蛮牛武馆?
五两银子?
陆衍猛地停下脚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飞快地盘算着:五两银子,是他和妹妹将近半年的嚼用,是妹妹接下来一两剂救命的暖阳草钱!
拿去交束脩,几乎是赌上了芸儿的性命!
风险巨大。
武馆修炼艰苦危险,徐婶儿子的惨状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五两银子很可能打了水漂,甚至把自己也赔进去。
但是——如果不去,守着墨文阁,芸儿的病只会越来越重,最终……而去武馆,一旦学有所成,就有了赚取更多银钱、获得力量保护她的可能!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他和妹妹的未来。
陆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转身,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他在陆芸疑惑的目光中,颤抖着将木匣里所有的铜板和那块碎银子倒出,一枚一枚地数着,最终凑足了那沉甸甸的五两银子。
“芸儿,”他声音有些沙哑,“墨文阁的张管事赏识我,派我出一趟远门公差,预支了些工钱。
这几日你好好待在家,隔壁徐婶会帮忙照看你。”
陆芸乖巧地点点头,虽然眼中有些不安,却并未怀疑。
揣着那五两“买命钱”,陆衍走向镇西的蛮牛武馆。
武馆门庭比墨文阁气派许多,青石垒砌的门柱上,刻着简单的蛮力牛浮雕,透着一股粗犷的力量感。
两个守门的弟子身材壮硕,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带着审视。
陆衍走向一旁的账房,对里面一个拨弄着算盘的老先生道:“先生,请问武馆招收学徒,是在此处缴纳束脩吗?”
老先生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陆衍瘦弱的身板和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五两银子,传《蛮牛劲》前三层。
小子,《蛮牛劲》走的是刚猛路子,易伤筋骨。
看你这身子骨……寒门子弟攒这些钱不易,莫要一时冲动,白白打了水漂。”
旁边的守门弟子也抱臂嗤笑:“就是,别练不了几天就躺下了,还得赔上汤药钱。”
陆衍沉默着,将怀里那包被体温焐得温热的五两银子取出,轻轻放在冰冷的账桌之上。
“先生,我心意己决。”
账房先生看了看银子,又深深看了陆衍一眼,不再多言,收起银子,递过来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牛”字。
“明日卯时,持此牌到后院***。
过了时辰,视同放弃。
入了武馆,生死伤病,各安天命。”
陆衍接过木牌,入手微沉。
他走出武馆,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
怀里空空如也,只剩下那块粗糙的木牌硌在掌心。
他回头望了一眼墨文阁的方向,那里有他病弱的妹妹,是他全部温柔的牵挂。
而前方,蛮牛武馆高大的门庭投下沉重的阴影,里面是他用全部身家、赌上妹妹救命钱换来的,一条未卜的武道前程。
雨,渐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