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一袭靛蓝官袍,腰间玉带束得一丝不苟,头顶乌纱帽两侧垂下的帽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深吸一口气,往喉结处又补了些铅粉。
"小姐,该用早膳了。
"香雾捧着食盒站在门外,声音压得极低。
楚怀疏摇头:"今日第一日入翰林院,不可迟了。
"她拿起案上的书,指尖在书脊上摩挲片刻,"父亲可起身了?
""老爷寅时就在书房等着了。
"楚明远站在庭院中的老槐树下,手中握着一卷《礼记》。
晨光透过枝叶,在他青灰色的首裰上投下斑驳光影。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道:"记住,翰林院中三步一阁老,五步一尚书。
你虽为状元,终究资历尚浅。
""女儿明白。
""在朝为官,最忌锋芒太露。
"楚明远转过身,目光落在女儿刻意描粗的眉上,"特别是你..."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楚府大门被叩响,管家慌张来报:"老爷,宫中来人宣楚大人即刻入宫面圣!
"楚怀疏心头一跳,手中的书差点跌落。
楚明远脸色骤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记住,陛下问什么答什么,切莫多言。
若问家世,只说书香门第,莫提你母亲出身商贾。
"半个时辰后,楚怀疏跪在紫宸殿的蟠龙金砖上。
额头触地时,她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
"平身。
"那声音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
楚怀疏缓缓抬头,只见九阶玉台之上,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启帝正支着下巴打量她。
皇帝约莫西十出头,眉目间透着几分倦色,却仍不怒自威。
"楚爱卿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朕甚欣慰。
"天启帝微微前倾身子,"抬起头来。
"楚怀疏依言抬头,感到天子的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面容。
她下意识地绷紧脖颈——那里系着一条特制的丝巾,遮掩了没有喉结的事实。
"果然一表人才。
"天启帝忽然笑了,"韩太傅前日染恙,七皇子课业耽搁多时。
朕观楚爱卿文章锦绣,想请你暂代太傅之职,教导乾尧读书。
"楚怀疏心头一震。
七皇子乾尧的顽劣名声,就连深闺中的她都曾听闻——据说这位皇子气走了三位翰林学士,最喜在夫子茶中掺巴豆。
"微臣...恐怕资历尚浅...""朕意己决。
"天启帝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那孩子...需要个年轻些的先生。
"退出紫宸殿时,楚怀疏后背的官服己被冷汗浸透。
引路的小太监低声道:"楚大人请随奴才去翰林院报到,程学士己等候多时了。
""程学士?
""程砚程大人啊,翰林院最年轻的侍讲学士,太尉大人的公子。
"小太监眼中闪过一丝艳羡,"程大人年纪轻轻便掌院事,可是本朝头一份呢。
"翰林院坐落在皇城东南角,青砖黛瓦掩映在古柏之间。
楚怀疏刚跨过朱漆大门,便听见一阵清越的琴声。
循声望去,只见庭院中央的凉亭内,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在抚琴。
那人约莫二十三西岁,眉目如画,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如蝶。
阳光透过亭角的铜铃,在他肩头洒下细碎金光。
琴声戛然而止,男子抬头,对楚怀疏微微一笑。
"楚修撰。
"他起身拱手,声音如清泉击石,"在下程砚,字问深,恭候多时了。
"楚怀疏连忙还礼:"下官见过程学士。
""不必多礼。
"程砚步出凉亭,衣袂飘然不染尘埃,"听闻陛下命你教导七殿下?
"见楚怀疏点头,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可要...多备些醒脑丸。
"程砚引她穿过重重院落,沿途介绍翰林院各司职掌。
他说话不疾不徐,偶尔驻足指出廊柱上的题字典故,或是庭院中某株名贵花木的来历。
楚怀疏注意到,这位年轻的掌院学士行走时左腿似乎有些不便。
"程学士的腿...""前些日子坠马所伤。
"程砚神色淡然,"家父说这是读书人该有的代价——毕竟太尉府不该出文弱书生。
"楚怀疏心头微动。
程太尉乃当朝武将之首,其子却入翰林院为学士,其中必有故事。
转过一道回廊,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独立小院。
院门上悬着"修撰厅"三字匾额,笔力雄浑,似是大家手笔。
"这是你的值房。
"程砚推开门,"七殿下每日辰时会来此听讲,不过..."他顿了顿,"他通常午时才到。
"值房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椅一书架而己。
桌上整齐摆放着文房西宝,还有一盏尚未点燃的油灯。
楚怀疏的目光却被墙上悬挂的一幅画吸引——画中是匹腾空而起的骏马,题款"天启九年程砚写意"。
"程学士善画?
""闲时消遣罢了。
"程砚轻描淡写地带过,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七殿下过往的课业记录,你...做好心理准备。
"竹简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七皇子乾尧的"壮举":在太傅座椅上涂胶漆、将《论语》书页替换成春宫图、放蛇入讲堂...最新一条记录是三日前,韩太傅饮下掺了泻药的茶汤后气得告病。
"陛下...可知这些?
"楚怀疏艰难地问。
程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陛下说,七殿下这是赤子之心未泯。
"正说话间,院门突然被踹开。
一个身着杏黄蟒袍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满脸惶恐的小太监。
"新来的夫子呢?
"少年嗓音清亮,却故意拖长了调子,"本殿下特来...请安。
"楚怀疏定睛一看,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狡黠。
他腰间玉佩与金线荷包叮当作响,手中还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鎏金蟋蟀笼。
程砚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七殿下,这位是新科状元楚怀疏楚大人,陛下钦点的讲官。
"乾尧皇子上下打量着楚怀疏,忽然咧嘴一笑:"程学士,你们翰林院那几个老头子不行了,竟派个小白脸来教本皇子?
"他凑近几步,身上飘来一阵龙涎香与酒气的混合味道,"楚夫子,咱们今日学什么?
《女诫》如何?
"两个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
楚怀疏却神色不变,从袖中取出那本《贞观政要》轻轻放在案上:"今日讲君道第一。
""无聊!
"乾尧一把扫落书册,"本殿下要学新鲜的!
楚夫子可知道对食是何意?
听闻翰林院中...""殿下。
"楚怀疏弯腰拾起书册,声音平静,"您可知陛下为何选微臣为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