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骨碌从草铺上爬起来，就看到老铁头佝偻着腰，站在炉灶边，正用一块破布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老人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老头子！”
天云赶紧冲过去，扶住老铁头，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又咳得这么厉害？
不是让你多睡会儿吗？”
老铁头摆了摆手，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推开天云的手，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贯的强硬：“没事……老毛病了。
人老了，零件都不好使了。
赶紧生火，打铁不趁早，一天都废了。”
天云看着老铁头倔强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
老铁头年纪其实并不算特别大，但常年的劳累和这莫名的咳疾，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
天云知道，老铁头身上有旧伤，很重的旧伤，但他从来不说伤是怎么来的，每当问起，总是用沉默或者一句“陈年旧事，提它作甚”搪塞过去。
“行了行了，您就歇着吧，生火打铁我来。”
天云把老铁头按在铺子里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破椅子上，“早饭想吃什么？
我去弄点糊糊？”
老铁头喘着气，浑浊的眼睛瞥了天云一眼，哼了一声：“你小子打的铁，火候还差得远呢……糊糊？
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去，看看镇口老张头那有没有新捞的土鳅，买两条回来炖汤。”
天云咧嘴一笑：“得令！
您老就瞧好吧！”
他知道，老铁头这是心疼他，想让他吃点好的。
土鳅在锈铁镇算是难得的荤腥了。
他麻利地生起炉火，把打铁的准备工作做好，然后揣上几个攒下来的锈铁币，准备出门。
临走前，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黑铁碎片，又紧了紧左手上的锈铁手套。
“等等。”
老铁头突然叫住他。
天云回头：“咋了老头子？”
老铁头的目光落在天云的脖子上，确切地说，是落在那黑铁碎片上，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没什么，快去快回。
最近镇子里不太平，少在外面晃悠。”
“知道啦，啰嗦。”
天云应了一声，心里却嘀咕起来。
老头子很少这么特意叮嘱，难道他也察觉到什么了？
是因为昨天周虎提到的“主城来客”，还是他自己感觉到了别的？
——————镇口的早市依旧冷清，稀稀拉拉的几个摊贩，卖的大多是些自家种的蔫了吧唧的蔬菜或者从矿渣里捡出来的劣质炁矿原石。
浊气弥漫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
天云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卖水产的小摊前，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张伯，今天有土鳅吗？”
老张头抬起眼皮，见是天云，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是天云啊，有，刚捞上来的，活蹦乱跳呢。”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小木桶，“给你留了两条肥的。”
“谢了张伯。”
天云蹲下身，看着桶里那两条勉强还能动弹的土黄色泥鳅，掏出锈铁币，“多少钱？”
“老价钱，三个币。”
天云正要付钱，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哟，废柴云，今天改善伙食啊？
看来铁匠铺生意不错嘛？”
不用回头，天云就知道是周虎。
他今天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两个穿着略显体面、眼神精明的中年人，看样子不是锈铁镇的人，倒像是行商的。
天云没理他，数出三个锈铁币递给老张头。
周虎见天云无视他，觉得在同伴面前丢了面子，上前一步，用脚踢了踢木桶，溅起几点水花：“这土鳅瘦得跟牙签似的，也就你这种废柴当宝贝。
喂，废柴云，跟你打听个事，听说昨天有个戴银面具的人来镇子了，你见过没有？”
银面具！
天云心里咯噔一下，动作顿住了。
周虎果然和那些人有接触！
老铁头的警告瞬间在他脑中回响。
他站起身，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混不吝的笑容，转向周虎：“周大少爷消息挺灵通啊？
怎么，你家矿场的生意，己经需要银面具的大人物来关照了？
还是说……你爹又攀上什么高枝了？”
周虎脸色一变，显然被说中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你少胡说八道！
我问你话呢，见没见过？！”
“银面具？”
天云掏了掏耳朵，故作疑惑，“那是什么玩意？
唱戏的？
周大少爷你好这口？
口味挺独特啊。”
“你！”
周虎气得想动手，但看了看天云手里拎着的两条还在扭动的土鳅，又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咬牙道，“你小子别得意！
迟早有你好看的！
我们走！”
看着周虎带着那两个商人悻悻离开，天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提起装土鳅的草绳，对老张头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银面具人真的来了，而且周虎家果然牵扯其中。
老铁头特意叮嘱，这银面具人肯定不简单。
他们来锈铁镇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难道……他下意识地又摸了***口那块温热的黑铁碎片。
难道跟这东西有关？
不可能吧，这不过是他捡来的破烂玩意儿。
——————回到铁匠铺，天云利索地收拾土鳅，生火炖汤。
浓郁的香味渐渐驱散了铺子里的煤灰味。
老铁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但天云注意到，老人的耳朵微微动着，似乎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老头子，汤好了。”
天云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递给老铁头。
老铁头接过碗，吹了吹热气，慢慢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神色。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今天……在外面听到什么了？”
天云心里一动，装作不经意地说：“没什么，就是周虎那小子，又来找茬。
哦，对了，他好像问起一个什么……戴银面具的人？
老头子，你听说过吗？”
老铁头端着碗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汤水溅出来几点。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天云：“你见到那人了？”
“没啊，就听周虎提了一嘴。”
天云心中更加确定，老铁头肯定知道些什么，“怎么了老头子？
那银面具人很厉害？”
老铁头低下头，看着碗里晃动的汤水，久久没有说话。
铺子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汤锅咕嘟咕嘟的声响。
过了好半天，老铁头才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天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沧桑：“天云啊……嗯？”
“记住我的话。”
老铁头抬起头，眼神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你遇到戴银面具的人，无论如何，不要好奇，不要靠近，立刻跑，跑得越远越好！
听到没有？”
天云被老铁头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震住了，他点了点头：“听到了。”
老铁头似乎松了口气，又低头喝了一口汤，喃喃道：“这世道……要乱了啊……”天云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问。
银面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老铁头如此忌惮？
他们来锈铁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某个未知的漩涡。
而他这个锈铁镇的“废柴”，好像不知不觉间，己经站在了漩涡的边缘。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那只锈迹斑斑的手套在炉火的映照下，仿佛闪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