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面未婚夫
粉白的花瓣被秋风卷落,粘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自那日在陌生的锦被中醒来,翠儿口中反复提及的 “陆千户”,就像一根淬了冰的刺,时时扎在她心头。
那个在《明英宗实录》里以 “通敌” 罪名下令查抄江南沈氏、字迹冷峻如铁的锦衣卫千户陆执,三天后,将成为她的丈夫。
“小姐,陆千户来了!
老爷在前厅陪着呢,特意让您过去见一面。”
门外传来翠儿轻快的脚步声。
语气里带着少女对权势与英武的天然雀跃,连带着鬓边的珠花也晃出细碎的光。
沈疏影深吸一口气,合上书页时,指腹在烫金的书名上按出一道浅痕。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她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素色罗裙,穿过覆着青苔的抄手游廊,掀开门帘的刹那,沈疏影的呼吸微微一滞 。
正与沈父对坐的年轻男子,一身墨色飞鱼服衬得肩宽腰窄,腰佩的绣春刀鞘上镶嵌着暗银纹饰,在堂中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墨发用白玉冠束起,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寒潭,此刻正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极淡的复杂。
这双眼睛,太像她在史料里想象过的 “锦衣卫”—— 冷静、锐利,能洞穿一切伪装。
“这便是陆千户。”
沈父的声音将陆执的思绪拉回现实。
“疏影,快见过你未婚夫。”
沈疏影压下心头的悸动,依着礼数屈膝行礼,声音平稳无波:“见过陆千户。”
她刻意放软了语调,模仿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软,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袖。
她不确定,这份“刻意”能否骗过眼前的锦衣卫。
“沈小姐不必多礼。”
陆执的声音与他的人一样,清冷低沉,像是秋日清晨结在草叶上的霜,听不出半分情绪。
“今日前来,一是按婚前礼数探望岳父与小姐,二是敲定大婚当日仪仗与宾客的细节。”
他说话时,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节奏均匀,透着锦衣卫特有的警觉与沉稳。
沈父连忙笑着打圆场:“执儿快别这么拘谨,再过两日就是一家人了。
疏影,快给你未婚夫倒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沈疏影依言上前,提起锡制茶壶时,手腕突然微微一滞 —— 一种陌生的肌肉记忆突兀浮现,指尖自然地扣住壶柄,倾斜的角度、水流的速度,都像是演练过千百遍的本能,精准得让她自己都心惊。
她强压下这份异样,将琥珀色的茶水稳稳注入陆执面前的白瓷杯,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杯沿,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这一幕,恰好落在陆执眼中。
他的目光骤然一凝又是这样的手势。
“她”也是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杯壁上的冰裂纹,目光依旧锁在沈疏影身上。
“听闻沈小姐前日在花园中突然晕倒,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他刻意提起“晕倒”,是想试探 —— 前三次她都用“体弱”做借口掩饰异常,这一次,会不会换个说辞?
“劳陆千户挂心,己无大碍。”
沈疏影垂着眼帘,避开他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许是近日忙着筹备婚事,琐碎事多,有些劳神了。”
她顺着“闺秀”的人设回答,却在心底警铃大作。
“哦?”
陆执挑眉,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我还以为,沈小姐是在为别的事烦忧。”
沈疏影心头一动,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陆千户何出此言?
莫非是听到了什么传闻?”
陆执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锦衣卫特有的压迫感:“近来边关不宁,瓦剌部在大同边境频频异动,朝廷己命兵部加紧部署防务。
沈小姐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或许对这些沙场之事不甚关心,但身为北镇抚司千户,我需时刻留意各方动静,哪怕是一丝可疑的蛛丝马迹。”
他刻意加重了“瓦剌”与“可疑”二字,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她的脸。
提到“瓦剌”二字,沈疏影的心脏猛地一缩。
作为深耕土木堡之变十余年的博士历史学者,这个名字像一道刻在骨头上的烙印。
正是这个部落,在正统十西年俘虏了明英宗朱祁镇,让大明的国运急转首下。
而眼前的陆执,正是未来亲手抄没沈家、或许与这段历史纠葛颇深的人。
或许是潜意识里的专业本能,或许是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记忆在作祟,当陆执的话音落下时,沈疏影几乎是脱口而出:“阿剌知院与也先素有嫌隙,瓦剌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他们若真要动兵,未必能齐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前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执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指节泛白。
蒙古语!
又是蒙古语!
“她”也会!
沈疏影自己也愣住了,脸上满是茫然:“蒙古语?
我…… 我刚才说的是蒙古语吗?”
她抬手按住额头,像是在努力回想,“许是以前府里雇过一个胡人仆役,他偶尔会说几句家乡话,我觉得新奇,便跟着学了两句,刚才一时顺口,竟说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这个借口是她临时编的,却也是目前唯一能解释“异常”的理由。
沈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震惊地看着女儿:“疏影,你…… 你怎么会说这种蛮夷之语?
咱们沈家可从来没有接触过蒙古人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沈家世代书香,若被人知道女儿会说“蛮夷之语”,传出去怕是要惹来非议。
陆执盯着她看了许久,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过往的碎片:他曾发誓,若再有一次,定相信“她”。
半晌,陆执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温热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却多了几分疏离:“或许是我多心了。
大婚的各项事宜,还请沈小姐与沈大人多费心,莫出纰漏。”
这场本应温情脉脉的婚前探望,终究是以不欢而散收场。
看着陆执离去的背影,那身墨色飞鱼服在晨光中透着冰冷的威严,沈疏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她很清楚,刚才那几句蒙古语,己经让陆执对她产生了怀疑 —— 这怀疑像一颗种子,迟早会生根发芽。
“疏影,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父拉着女儿的手,语气里满是担忧,“蒙古语可不是小事,往后可不能再随口说了!”
“父亲放心,女儿知道分寸。”
沈疏影反手握住父亲微凉的手,语气坚定。
她必须尽快查清原主的秘密,否则,别说活下去,连沈家都会被她连累。
可她不知道,此刻策马离去的陆执,正在心里默念着“她”临终前说过的话,那些 “相信我救大明”,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两日之后的大婚,究竟是鸿门宴,还是她解开所有谜团的唯一机会?
铜镜里的少女,眼底第一次褪去茫然,多了几分决绝 ——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她都要走下去,哪怕要与整个锦衣卫为敌,哪怕要对抗轮回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