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针,一下一下扎着林雾的太阳穴。
她攥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指节发白,纸边被汗水浸得发软。"林小姐,
您的情况......建议尽快住院。"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模糊却沉重。她低头,把化验单折成小小一块,塞进外套口袋,转身往电梯口走。就在拐角,
她看见了沈知涯。三年零四个月,她记得清清楚楚。他比记忆里高了一点,肩膀更宽,
穿着白大褂,领口露出浅蓝色衬衣的边。他侧着头,正在听身旁的女人说话。
那女人长发垂到腰,发梢微卷,仰脸时眼角弯成月牙。沈知涯忽然笑了,
抬手替她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林雾定在原地,脚底像生了根。
她想掉头就跑,可身体背叛意志,一步也挪不动。电梯"叮"一声,人群涌出,把她往前推。
她与他之间,只剩两米的空气。二沈知涯的目光原本落在女人脸上,像有所感应,忽然抬眼。
那一瞬,林雾听见自己心脏被撕开的声响。他愣住,瞳孔微微放大,别头发的手停在半空。
"......林雾?"声音低哑,像穿越漫长年月,带着旧木箱打开时的尘埃味。
林雾张了张嘴,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她只好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沈知涯身旁的女人好奇地打量她,又看看沈知涯,轻声问:"知涯,朋友?"他没回答,
只是对那女人说:"你先回科室,我稍后过去。"女人乖巧地"嗯"了一声,
临走前又礼貌地冲林雾笑了笑。走廊重新剩下他们两人。窗外阳光惨白,照在地板上,
像一层薄冰。沈知涯先开口:"你......生病了?"林雾下意识把手***口袋,
摸到那团被折得皱巴巴的纸。她勉强扯了下嘴角:"小毛病,来复查。"他盯着她,
目光像旧手术刀,薄而锋利,剖开她精心堆砌的三年平静。"什么时候回澜城的?""昨天。
""还走吗?""走。"答得太快,像条件反射。沈知涯垂下眼,睫毛在眼睑投下一道细线。
三沉默在两人之间膨胀。林雾想起分手那天,也是医院。她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
抱着膝盖,哭得喘不上气。沈知涯站在她面前,白大褂沾了血迹,脸色比墙还灰。
他说:"林雾,我们到此为止吧。"她问为什么。他答:"我救得了别人,救不了我们。
"那时她不信,觉得爱是万能血袋,输进去就能起死回生。直到他转身离开,
背影被走廊灯光拉得细长,她才醒悟:世上有些病,无药可医。此刻,沈知涯忽然伸手,
想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林雾往后退了半步,动作轻微,却足以让空气结冰。他的手悬在半空,
指尖颤了下,慢慢收回。"还记恨我?"他苦笑。林雾摇头,
声音轻得像尘埃:"早就不恨了,只是......没学会怎么重逢。"她抬头,
看见他眼角也有细纹了,像被岁月划下的浅痕。那一刻,她胸口蓦地发软,像被戳破的气球,
所有伪装的坚硬都漏成褶皱。四电梯再次"叮"响,打断对峙。林雾如梦初醒,
低头看表:"我约了医生,先走了。"她侧身而过,擦过他肩膀的瞬间,
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极淡的薄荷香——以前他值班熬夜,总嚼薄荷糖提神。
那气味像钥匙,拧开她封存的记忆闸门。她脚步踉跄一下,几乎跌倒。沈知涯眼疾手快,
抓住她手腕。肌肤相触,电流顺着指尖窜上心脏,麻痹所有理智。"林雾,
"他声音低得只能两人听见,"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她没回头,只是轻轻挣开他的手,背对他点头:"谢谢,不必了。"电梯门合拢的前一秒,
她透过缝隙看见他仍站在原地,垂着头,像被抽走电源的机器人。五夜里,
林雾躺在酒店床上,窗外霓虹闪烁。她把化验单重新展开,摊在台灯下。"疑似恶性,
需穿刺活检"几个字像黑洞,吸走所有光线。她想起白天那个女人,
想起沈知涯替她别头发的手,想起自己狼狈的逃离。手机忽然亮起,
陌生号码发来短信:"我是沈知涯。今天看见你,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如果你愿意,
明天中午,医院后街的'旧时光'咖啡馆,我等你。——知涯"屏幕暗下去,房间重归漆黑。
林雾把手机扣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仿佛敲鼓。她想起分手时他们约定:如果再见,
就当陌生人。可今天,她先破了戒,让眼泪出卖了自己。六第二天,阴天,
空气闷得像裹了湿布。林雾戴了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她站在咖啡馆对面,
隔着马路看窗边的沈知涯。他穿浅灰衬衣,袖口挽到小臂,面前两杯咖啡,热气袅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脚边的影子从长变短,再变长。她始终没有迈步。直到夕阳西下,
沈知涯起身,把其中一杯咖啡喝完,留下另一杯原封不动。他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街道,
目光穿过车流,与她短暂相接。林雾往后退半步,隐进阴影。沈知涯站了几秒,终于转身,
消失在人群。七夜风卷着雨丝,拍打酒店窗户。林雾坐在桌前,写下一封信,塞进信封。
收件人:沈知涯。信里只有三行字——"我来了,却没进去。不是恨,也不是怨,
只是忽然明白:有些旧梦,只适合远远看着,不能惊醒。"第二天清晨,
她把信投去医院门口的邮筒,然后打车去车站。雨停了,天边泛起蟹壳青。车子启动的瞬间,
她看见后视镜里沈知涯狂奔的身影,白大褂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失败的旗帜。
他停在邮筒旁,弯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林雾收回目光,靠回座椅,闭上眼。她知道,
这一别,是真的不会再见了。八火车驶出澜城,窗外田野后退,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画。
林雾从口袋摸出那张化验单,轻轻撕成碎片。纸屑随风飞出窗口,散成一群白蝶,转瞬不见。
她想起很多年前,沈知涯在图书馆的纸条上写给她的一句话:"愿你一生无病无灾,
愿我一生救死不扶伤。"那时他们笑得多傻,以为誓言是金刚不坏之身。如今才知,
命运最爱把圆满撕成遗憾,把爱人写成过客。九三个月后,沈知涯收到一个包裹,
寄自云南大理。里面是一张照片:洱海边的日出,金光碎成万点。照片背面,
一行小字——"日出真好,可惜你不在。我很好,勿念。——雾"沈知涯把照片夹进钱包,
转身走进值班室。窗外,新一批实习医生叽叽喳喳涌进来,青春得刺眼。他低头,
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贴到公告栏:"愿我们都能带着遗憾活下去,像带着黎明前的黑暗,
一步步,走向天光。"十沈知涯把那张洱海的日出照夹进钱包最里层,
像把一段无法回头的岁月折成小小方块,随身携带。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钱包的另一侧,
还躺着一张更旧的拍立得——照片里,林雾穿着白 T 恤,站在医学院的合欢树下,
阳光透过花丝落在她睫毛上,像碎开的金粉。背面是他当年的字迹:等你毕业,
我们就结婚。字迹被时间漂得发白,像搁浅在沙滩上的贝壳,一碰就碎。十一三个月后,
澜城进入梅雨季。整座城市泡在雨水里,连呼吸都带着蘑菇的腥潮。
沈知涯把值班室窗台上的薄荷盆栽搬到雨棚下,
转身接到主任电话:云岭县发生 6.2 级地震,伤亡不明,医院组应急医疗队,
你带队,立刻出发。他嗯了一声,挂断电话,掏出钱包,指尖在两张照片之间停顿半秒,
最终把那张日出照抽出来,塞进胸前的工牌夹层。——如果命运一定要他随身携带点什么,
他宁可带着光,而不是伤口。十二直升机落地云岭时,整座县城仍在余震中颤抖。雨停了,
山体滑坡的泥浆像一条粗暴的灰蛇,把通往山里的唯一公路拦腰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