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林逃亡人在回国航班,万米高空。窗外是凝固的云海,机舱里很安静,
只有引擎的低鸣。我终于能写下这一切了。故事的开始,是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雨。
湿热的空气像一张黏腻的毛毯,死死地糊在我的脸上。我叫刘昊,三个月前,
我还在国内一家内卷的公司里,对着电脑屏幕思考内卷的意义。而现在,
我正跟在一群肤色各异的偷渡客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达连隘口腐烂的落叶里。
身边的男人叫马科斯,洪都人,比我大几岁,黝黑的皮肤上爬满了细密的伤疤。
他是我们这群人里少数看起来不像第一次走这条路的人。“快点!别他妈磨蹭!
”前面带路的蛇头回头骂了一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扫过,
像是在看一群牲口。我没搭话,只是默默地抓紧了背包带。
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点压缩饼干,什么都没有。我对自己说,再忍忍,等到了米国,
一切都会不一样。那里有自由的空气,有遍地的机会,
至少不会再有无穷无尽的加班和看不到头的房贷。后来我想了想,那时候的我,
真是天真得可笑。我们刚拐过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林子里突然钻出几个端着AK的当地人。
他们用头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贪婪的眼睛。蛇头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他用西班牙语和对方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气氛越来越紧张。“妈的!”蛇头转过头,
对着我们这群“货物”吼道,“他们要过路费,每人再加五百美金!没钱?
那就留在这里喂野兽!”人群一阵骚动。我们每个人为了凑齐那笔不菲的偷渡费,
早已倾家荡产。现在,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谁还能再拿出五百美金?
一个来自委内瑞拉的中年男人哭丧着脸哀求,说他真的没钱了,钱都在蛇头那里。
蛇头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他。那几个黑帮分子失去了耐心,其中一个走上前,
一把将那个男人拽出队伍,用枪托狠狠砸在他的腿上。男人惨叫一声,抱着腿在地上翻滚。
我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身旁的马科斯一把拉住。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看了,你帮不了他。活下去再说。”我浑身一僵,
看着那个在地上***的男人,
看着蛇头和黑帮分子熟练地从我们这些惊恐万状的人身上搜刮走最后一点现金,
甚至手表和首饰。队伍继续前进,那个受伤的男人被无情地遗弃在原地,
他的哀嚎声很快就被茂密的雨林吞噬。我跟在马科斯身后,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眼神里的那种麻木。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说:“记住,
从这里开始,法律和尊严都是奢侈品。”那晚,我们在蛇头的催促下,
连夜蹚过一条冰冷刺骨的界河。河水湍急,卷走了我的一只鞋,冰冷的河水冻得我浑身发抖,
但我不敢停下。当我精疲力尽地爬上对岸的泥滩,双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时,
我以为我终于踏上了米国的领土。可就在那一瞬间,数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柱从黑暗中射来,
将我们这群狼狈不堪的人照得无所遁形。
eze! Get on the ground!”刺耳的英语警告声伴随着警犬的狂吠,
在空旷的河岸上炸开。人群瞬间炸锅,所有人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散奔逃。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我跟着人流拼命往黑暗的树林里冲,混乱中,
我感觉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摔倒在地。等我挣扎着爬起来,只看到一个个黑影消失在夜色里,
马科斯也不见了踪影。探照灯的光柱在我身后疯狂扫射,我不敢回头,
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直到双腿再也迈不动一步。
2 街头求生我在一条散发着尿骚味和腐烂食物气味的后巷里醒来,
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昨夜的狂奔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
探照灯的光柱和警犬的吠叫声,现在想起来还让我的心脏一阵狂跳。
我不知道自己在边境城市的哪个角落,也不知道马科斯他们怎么样了。口袋里空空如也,
胃里烧得像有一团火。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我的五脏六腑,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我扶着墙踉跄地站起来,走到大街上。这里比我想象的要破败得多,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墙上满是涂鸦,几个流浪汉蜷缩在商店的屋檐下,眼神空洞。
这就是我拼了命要来的地方?走了没多远,我看到前方一家便利店门口突然骚动起来。
一群人,大部分是拉丁裔和黑人,像潮水一样冲进了那家店。我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到里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店员惊恐的尖叫。紧接着,那群人又呼啦啦地涌了出来,
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各种东西——面包、牛奶、薯片,甚至大包装的卫生纸。
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这就是传说中的“零元购”?
我呆呆地看着,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部分的我感到震惊和不齿,另一部分的我,
却被那***裸的生存欲望所撼动。我的胃在尖叫,它告诉我,那些面包和饼干,
就是活下去的希望。就在我犹豫挣扎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店里猛冲出来,
狠狠地撞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快跑!笨蛋!
”一个略带沙哑的少年音在我耳边吼道。我还没看清他的脸,
一包东西就被硬塞进了我的怀里。是一包巧克力夹心饼干。我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
那个撞我的人已经跑出了十几米远。我下意识地,也跟着他拔腿狂奔。肾上腺素再次飙升,
我听见身后传来警笛的呼啸声,但这一次,怀里那包沉甸甸的饼干给了我一种畸形的力量。
我不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逃亡者,我成了“收获者”,一个卑劣的同谋。我们跑过两条街,
钻进一个更深的巷子里。我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里***辣的疼。
那个带我跑的人也停了下来,他靠着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脸上却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借着从巷口透进来的微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黝黑的皮肤,深邃的眼窝,
嘴角有一道浅浅的疤。他比我记忆中更瘦削,也更沧桑,但那双眼睛,我绝不会认错。
“马科斯?”我试探着叫了一声。他抬起头,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白牙:“我还以为你被那些‘patrol’抓去喂狗了。
”重逢的喜悦瞬间冲淡了刚才的恐惧和羞耻。我们狠狠地抱了一下,互相拍着对方的后背。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最大的慰藉。马科斯带着我七拐八拐,
来到一处废弃建筑的后面。这里用防水布和木板搭了几个简陋的窝棚,算是他们的“营地”。
他把我带进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他抢来的战利品——两条面包和一罐午餐肉。
他把午餐肉罐头用一把小刀撬开,分了一半给我,又把其中一条面包递过来。
我撕开怀里那包饼干的包装,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饼干,
甜得发腻,却让我几乎掉下眼泪。看着我狼狈的吃相,马科斯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觉得丢人?”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扎进我的心里。
我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辣的。我无法否认,即使在最饥饿的时候,
我的内心深处依然有一道坎过不去。偷窃,抢劫,这是我从小到大被教育要唾弃的行为。
马科斯看出了我的窘迫,他嗤笑一声:“饥饿才是最大的丢人。这里不是龙国,规则不一样。
”我抬起头,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低声问:“我们……只能这样吗?
”马科斯把烟头摁灭在地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凑近我,压低了声音,
一字一句地教我:“听着,菜鸟。想‘零元购’,
得挑那种只有一个店员、没有保安的便利店。拿了东西就跑,绝对不能跟人动手,
不然罪名就大了。拿吃的就行,别碰烟酒和电子产品,那些东西不好出手,还容易被定位。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碎我心中残存的那些天真的条条框框。我看着他,
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已经对这套生存法则了如指掌。
雨林里的那句“法律和尊严都是奢侈品”,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固执地说。马科斯站起身,拍了拍我肩膀上的灰,脸上露出一抹我看不懂的笑容,
像是嘲讽,又带了点同情。“这是‘快速启动’,”他说,“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3 帐篷城的夜马科斯口中的“真实世界”,就是这座桥洞下的帐篷城。
如果说地狱有气味,那一定是这里的味道。尿骚味、垃圾发酵的酸臭味、廉价***的甜腻味,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腐烂的霉味混杂在一起,像一张蜘蛛网,包裹住我的每一次呼吸。
我们的“家”,是马科斯用几块捡来的防水布和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杆搭起来的窝棚,
说是帐篷都抬举了它。空间小得可怜,我和他两个人躺下,就得紧紧挨着,连翻个身都困难。
地上铺着几层硬纸板,聊胜于无,来自地底的阴冷潮气还是能轻易刺透我的骨头。第一晚,
我几乎没睡。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远处传来的争吵和哭泣声。我的脖子、胳膊、后背,
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痒,像是被无数根细小的针扎着。我忍不住伸手去挠,却越挠越痒,
皮肤上很快起了一片片红疙瘩。马科斯被我弄醒了,他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别动,
是虱子。习惯就好了。”虱子。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子。我僵住了,
浑身汗毛倒竖。在国内,这是只存在于老一辈人贫困记忆里的词语,
是一种遥远而肮脏的传说。而现在,它们就在我的皮肤上,吸我的血。那一刻,
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头。我想起了我妈,她总说我懒,被子叠得不整齐。
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小房间,虽然不大,但有柔软的床,干净的床单,窗外有四季的风景。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了下来,混合着皮肤上的汗和污垢,又冷又黏。“真实世界”,
原来是连最基本的卫生和尊严都没有的世界。在这里住久了,你不得不和周围的人打交道。
我们的左邻,是个叫戴夫的白人老兵。他大概五十多岁,眼窝深陷,眼神总是涣散的,
手里永远攥着一个装着廉价威士忌的酒瓶。他很少说话,
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自己的破帐篷门口,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发呆。有一次,
我看到他在用一块破布擦拭一枚老旧的勋章,动作格外轻柔。我没忍住,问他这是什么。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孩子,米国梦?
我与你爸那辈人打过仗,看看我的梦在哪?”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里面的液体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他把勋章塞回怀里,再也没理我。
看来他一直认为我是北越的人!我们的右舍,是一位带着孩子的墨西哥母亲,叫玛利亚。
她的孩子大概四五岁,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总是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
玛利亚会做一种玉米饼,虽然没什么味道,但至少能填肚子。有时她会多做一个,
分给我们半个。作为回报,马科斯会把抢来的罐头分她一些,或者在她去打零工时,
帮忙照看一下孩子。这大概是这片肮脏土地上唯一的温情了。
一种基于“谁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下去”的、脆弱的互助。
灾难总是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降临。那天下午,天色就阴沉得吓人。傍晚时分,
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很快就连成了线。狂风卷着雨水,
把我们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窝棚吹得吱嘎作响。没多久,头顶的防水布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冰冷的雨水直接灌了进来,把我们唯一的“床铺”——那些硬纸板,浇了个透心凉。
整个帐篷城都陷入了一片混乱。哭喊声、咒骂声、帐篷倒塌的声音混在一起,
像一曲末日交响乐。我和马科斯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用身体护住我们仅有的一点食物,
任由雨水把我们淋成落汤鸡。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天放晴了,阳光刺眼,
照亮了一片狼藉。许多人的家当都被冲走了,到处是泥泞和垃圾。就在人们陷入绝望时,
一辆印着十字标志的白色货车开了过来。是慈善机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了一样朝货车涌去。车上的人往下扔着面包、罐头和瓶装水。
没有排队,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争抢。一个瘦小的男人刚抢到一袋面包,
立刻被身边一个壮汉一拳打倒在地,面包被抢走。玛利亚紧紧抱着她的孩子,
在人群外围焦急地张望,根本挤不进去。马斯克拉着我,像一条泥鳅,
在人群的缝隙里钻来钻去。他经验老道,瞅准一个空当,猛地窜上去,从空中截住两个罐头,
然后立刻拉着我退了出来。我们躲回破烂的窝棚,看着手里的战利品,都沉默了。
我把其中一个罐头递给不远处的玛利亚。她接过罐头,紧紧抱在胸口,对着天空画了个十字,
嘴里喃喃自语:“感谢上帝,今天至少有吃的。”我看着她脸上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再看看周围那些或满足、或失落、或依旧凶狠的面孔,心里一片冰凉。
马科斯把剩下的那个罐头打开,用手指剜了一块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靠这个,
我们迟早得饿死。”我看着他:“那我们怎么办?”他没说话,只是抬起头,
目光越过这片狼藉的帐篷城,望向远处那条车水马龙的公路。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4 工陷阱马科斯说我们迟早得饿死,这话第二天就应验了。慈善机构的面包和罐头,
根本不够几百人分的。胃里空得发疼,攥得我直冒冷汗。总得想点办法。我们试着去找零工。
马科斯凭着蹩脚的英语和街头经验,在一个洗车行找到了活儿。
我们给一辆辆沾满泥点的皮卡和SUV冲水、打沫、擦干,从天亮干到天黑,
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老板是个挺着啤酒肚的白人胖子,他承诺我们一天三十美金。三十美金,
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笔巨款。它意味着好几天的面包,甚至是一顿热饭。
我铆足了劲干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可到了结账的时候,
那胖子只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扔在地上:“喏,你们的。
”“不是说好一人三十吗?”我急了。胖子瞥了我一眼:“我说的是你们俩,一共三十。
现在我只给二十,爱要不要。”马科斯一把拉住冲动的我,他盯着胖子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们要说好的工钱。”“工钱?”胖子笑了,身上的肥肉都在抖,
“两个偷渡来的黑工,还敢跟我要工钱?信不信我一个电话,移民局的车马上就到门口?
”我浑身都凉了。我们只能捡起那两张被羞辱过的钞票,灰溜溜地离开。二十美金,
买了几个最便宜的汉堡,狼吞虎咽地吃完,就什么都不剩了。
之后又试过在中餐厅后厨刷盘子,结果也是一样。老板用同样的借口,
克扣了我们大半的工钱。我们被利用,被压榨,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权利。报警?
我们自己就是“非法”的。几天下来,我们彻底山穷水尽。那天晚上,我们蜷缩在窝棚里,
胃里空得发慌。马科斯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明天,
我们去‘Flying Sign’。”“Flying Sign?”我没听懂。
“举牌子,”他言简意赅,“在路口,向过路的车要钱。”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乞讨?
在国内,我连想都不敢想这两个字。“我……我不去。”我脱口而出。马科斯看了我一眼,
很平静:“你觉得丢人?饥饿才是最大的丢人。”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耻辱感和求生欲在脑子里打架,折磨得我快要疯掉。天快亮的时候,胃里传来一阵绞痛。
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可笑。尊严不能当饭吃。第二天,
马科斯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两块破纸板和一支马克笔。他先给自己写了一块,
然后把另一块递给我。我接过纸板,手抖得厉害,那支笔有千斤重。最终,
我在那粗糙的表面上,
的英文单词:“Please Help, Hungry and Homeless”。
马科斯带我来到一个车流量巨大的十字路口。他指着路边的一块草坪,
教我该怎么做:“表情要绝望点,但不能有威胁。眼神要空洞,
要让他们看到你就想起自己幸福的生活,然后花点小钱买个心安。记住,
我们卖的是他们的‘同情心’,和便利店货架上的商品没两样。”说完,他自己先站了过去,
佝偻着背,垂着头,一动不动。我攥着手里的纸板,脸烧得厉害,
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让我无地自容。车流呼啸而过,
发动机的轰鸣、刺耳的喇叭声、车里传出的音乐,都让我更加狼狈。我磨蹭了很久,
终于鼓起勇气,学着马科斯的样子,举起了那块牌子。世界安静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每一道投向我的目光,冷漠,好奇,鄙夷,怜悯。大多数车窗都紧闭着,
里面的人目不斜视地开了过去,我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偶尔,会有一扇车窗摇下,
一枚硬币被扔出来,在地上叮当作响。我得赶在红灯变绿之前,冲过去把它捡起来。
还有一次,一辆车里的人直接扔出一个吃了一半的汉堡,砸在我的脚边。我把它捡了起来,
递给了不远处的马科斯。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去,大口吃掉。就在我快要麻木的时候,
一辆白色SUV停在了我面前。后座的车窗摇下来,一个金发的小男孩探出头,
他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满是纯真。他手里捏着一张一美元的纸币,朝我伸过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可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那张纸币时,
一只画着精致美甲的手把男孩拽了回去。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又刻薄:“别碰他!亲爱的,
离这种人远一点,他们只会拿钱去买毒品!”车窗迅速升起,隔绝了我的视线。
那辆SUV一脚油门,汇入了车流,消失不见。我站在原地,手里空空如也,
心里也空空如也。“他们只会拿钱去买毒品!”这句话,让我心里一阵刺痛。
“嘀——呜——”尖锐的警笛声从不远处传来。“警察!”马科斯低吼一声,扔下牌子,
拔腿就跑。我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跟着他狂奔。我听见身后警车驱赶的呵斥声,
还有人群的骚动。混乱中,我口袋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几个硬币全都掉了出来,
叮叮当当地滚进了草丛里。我们一路跑进了一条肮脏的小巷,直到再也听不见警笛声,
才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又看了看自己满是污泥的双手,
一股绝望涌了上来。我站在这里,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就在这时,巷口的光亮处,
一辆黑色的、流线型的轿车缓缓停了下来。它停得悄无声息,
与这个肮脏破败的巷子格格不入。5 迈巴赫的诱惑我和马科斯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而那辆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安静得让人心慌。
车身线条流畅得不像凡物,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水坑里的微光,我认得那个立起来的车标,
那是我在国内时只能在杂志和网络上看到的——迈巴赫。
它和这条充斥着尿骚味和垃圾腐臭的巷子,像是两个永远不会相交的世界,
此刻却诡异地并存着。我和马科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警惕和不安。这种地方,
这种车,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后座的车窗,没有一丝声响地滑了下来。
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车窗后。他大概四十岁左右,轮廓分明,鼻梁高挺,
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看我们,
而是先扫视了一下这个肮脏的环境,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像是在审视一幅画里不协调的笔触。他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
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和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划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那是一种打量的、审视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
却让我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准备随时像刚才躲避警察一样逃跑。他没有给钱,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雨又开始下了,冰冷的雨点打在我单薄的T恤上,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饥饿、寒冷和绝望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开口了。用一种略带口音,但异常流利的中文。
“你看上去需要一顿热饭,和一个干燥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我的耳膜上。我愣住了,大脑一瞬间有些空白。
马科斯在我身后轻轻拉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乱动。车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股混合着皮革香气和淡淡古龙水味道的暖风涌了出来。
男人朝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上车吧。”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理智告诉我,
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这种从天而降的迈巴赫。
可我的身体却背叛了我,它渴望那个温暖干燥的车厢,
我的胃在疯狂叫嚣着那顿虚无缥缈的热饭。“为什么?”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问。
男人笑了笑,那笑容很优雅,却不达眼底。“就当是我路过时的一点善意。”我还在犹豫,
他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补充道:“我不会伤害你。你现在这个样子,
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不是吗?”这句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我最后的防备。是啊,
我现在就是一个衣衫褴褛、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我还有什么值得被图谋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马科斯,他冲我极轻微地摇了摇头。但我实在太冷、太饿了。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感,比任何未知的危险都更让我恐惧。我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那辆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巷子里的肮脏和嘈杂被彻底隔绝。
车里温暖、安静,脚下是柔软的地毯。我局促地缩在角落,
生怕自己身上的污泥弄脏了这昂贵的真皮座椅。车子平稳地启动,
将马科斯和那条小巷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男人没有再说话,
只是让司机开到了一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餐厅。他没有让我下车,
而是让餐厅的侍者将食物送到了车上。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汤,
装在精致的白瓷碗里。浓郁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我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我捧着那碗汤,
狼吞虎咽,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是我来到米国之后,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个人。等我喝完汤,他才递给我一张柔软的纸巾,重新开口:“现在,
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在他的注视下,我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从雨林里的艰难跋涉,到街头的“零元购”,再到举牌乞讨时的羞辱。我说的很混乱,
但这个叫巴斯的男人一直很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鄙夷或同情,
更像是在听一个冒险故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说完了,
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颓丧。“痛苦是艺术的催化剂,”巴斯慢条斯理地说,
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但不应是生活的常态。”他凝视着我,
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被发掘出来的艺术品原石。“你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刘昊。
在绝望中挣扎,却依然没有被完全摧毁。我很欣赏这种坚韧。”他停顿了一下,
抛出了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诱饵:“我或许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合法的工作,
比如打理我的画廊,或者照看我的别墅。当然,还有住处。让你能真正地……重回正轨。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合法工作?住处?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可这来得太轻易,
太不真实了。我警惕地看着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我心头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
”巴斯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姿态优雅而放松。他笑了,
这一次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投资‘潜力’,是我的爱好。”他看着我,
一字一句地说道,“让我做你的赞助人patron,如何?”6 镀金牢笼“赞助人?
”我重复着这个词,舌尖尝到一丝陌生的、带着甜腻诱惑的味道。
在迈巴赫那密闭而温暖的空间里,我的犹豫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饥饿和寒冷是最好的说客,
它们压倒了我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警惕。我几乎是麻木地点了点头。巴斯笑了,
像是对我的选择毫不意外。他没有把我送回那个肮脏的巷子,
而是直接带我到了市中心一栋俯瞰全城夜景的高层公寓。那不是一个家,
更像是一个设计杂志的封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
室内的一切都是冷峻的黑白灰三色,线条利落得像手术刀。空间大得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
“这里暂时是你的了。”巴斯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只是递给我一杯水。
衣帽间里挂满了崭新的名牌服饰,标签都还没撕。从柔软的羊绒衫到挺括的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