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宸缩了缩脖子，把卫衣兜帽拉低些。
空气里混着烤面筋的辣味、炸鸡的油腥和雨后泥土的气息。
他在闷热的古籍修复室泡了三天，眼睛发花，脑子发木，急需出来透口气。
“老板，这本《战国策》怎么卖？”
他拿起摊位角落一本积灰的线装书，纸张泛黄卷边。
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眼皮都没抬，手机里外放的短视频音乐震天响：“五十，不讲价。”
林宸撇撇嘴，正要放下书，目光却被压在书下露出一角的东西勾住了。
不是纸，也不是竹木。
他拨开假货，小心地抽了出来。
一卷帛书。
入手冰凉柔韧。
深青近黑的底子，边缘有些朽坏，但主体完好。
上面用墨写着战国楚系的文字，笔锋硬朗。
林宸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快速扫过开头几行。
“秦人悍，魏人怯…河西之地，膏腴沃野…秦必以首级记功，驱虎狼噬之…”这内容，不像常见的典籍。
他手指划过织物，感受着文字的凸痕。
质地、墨色、文字风格…他抬头看摊主：“老板，这东西，哪来的？”
摊主终于抬眼，扫了下他手里的帛书：“哦，老家拆猪圈，墙角缝里扒拉出来的，垫着防潮的破烂。
喜欢？
搭那本《战国策》，算你八十。”
林宸没二话，扫码付钱，把那卷帛书小心卷好，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兜，转身就冲进了越来越密的雨里。
---林宸的公寓不大，塞满了书。
从地板堆到天花板。
只有工作台是整洁的，上面摆着高倍放大镜、无酸纸、特制的竹木镊子。
那卷深青色的帛书摊开在无酸衬垫上。
他戴上白手套，操控着放大镜，一行行解读。
额角渗出汗珠。
帛书记录的不是王侯将相的大事，更像一个身处魏国河西前线的底层小吏的见闻：“…秦卒腰间悬首级三五，血滴了一路…小孩在路上哭，被戈柄敲在头上，哭声就断了…里正献上粮食，秦国的百夫长把他脑袋扔进煮饭的锅里…魏军听见秦军的号角，跑得比老百姓还快…贵族的马车从庄稼地里碾过去…”林宸胃里有些不适。
他读过很多史料，但这样首白、细节的描述，还是少见。
那些冰冷的“斩首若干级”，在帛书上有了具体的画面：被敲碎脑袋的孩子，在沸水里沉浮的里正，被马车碾过的老妇…他喉头发紧，一股烦躁堵在胸口。
猛地一拳砸在书桌上，放大镜嗡嗡地响。
“操！”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刺眼的白光撕裂了浓黑的夜幕，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轰然砸下！
整栋楼猛地一震，灯瞬间全灭，一片漆黑。
“跳闸了？”
林宸下意识去摸手机。
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瞬间，摊开在工作台上的那卷深青色帛书，上面几道暗沉的纹路，在黑暗里，突然亮起一丝微弱的暗红色光！
这光迅速弥漫开，变成一层薄薄的红雾，把帛书和林宸刚摸到手机的手臂，一起裹了进去！
林宸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吸力猛地抓住了他全身！
剧烈的眩晕和失重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感觉，只有冰冷的触感死死缠住了他。
时间没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声凄厉的惨叫，混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狠狠冲进他的意识！
“啊——！”
林宸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模糊，天旋地转。
耳朵里塞满了嗡嗡的杂音。
一股刺鼻的、让人作呕的气味凶猛地冲进鼻子——血腥味、皮肉烧焦的糊味、还有粪便的恶臭。
身下是冰冷湿黏的泥地。
他挣扎着想撑起来，手却按进了一滩温热粘稠的东西里。
他下意识抬手一看——刺眼的、还没完全凝固的暗红色！
胃里剧烈翻搅，他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只吐出几口酸水。
“嗬…嗬…”粗重痛苦的喘息从不远处传来。
林宸用力甩头，强迫自己看清。
他趴在一段倒塌的、冒着青烟的土坯矮墙后面。
几间低矮的茅屋在熊熊燃烧，火焰把夜空映得一片血红。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老人，穿着粗麻短衣；有壮年男人，手里攥着断掉的农具；还有小孩子的身体，蜷缩在泥地里。
血浸透了泥土，汇成暗红的小沟。
几个穿着暗褐色皮甲、戴着简陋皮头盔的身影，在火光和浓烟里穿行。
动作粗暴熟练，手里的青铜短剑或长戈闪着寒光。
一个士兵正用力从一具成年男人的尸体上割下脑袋，动作利落，随手把滴血的头颅挂在自己腰间特制的皮扣上，那里己经悬着两三个。
另一个士兵踢开一扇半塌的柴门。
门后，一个缩在角落、抱着个破瓦罐的小女孩，吓得浑身抖个不停。
那士兵咧嘴笑了笑，手里的青铜短剑抬了起来，剑尖对准了女孩细瘦的脖子。
林宸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动了。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矮墙后扑了出去，喉咙里嘶哑地吼出一句他自己都没听清的话。
那士兵被惊动，动作顿住，布满血丝的眼睛凶狠地扫过来。
他看到一个穿着怪异短装、头发很短、脸上糊着泥污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愤怒。
士兵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化为狰狞。
他放弃了女孩，转身，青铜短剑带着破风声，首首朝林宸胸口捅来！
林宸瞳孔骤缩。
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住了他。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
冰冷的剑锋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布料撕裂，皮肤传来***辣的刺痛。
他重重摔在泥泞和血污里，冰冷的泥浆灌入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
手脚并用，狼狈地向后爬，眼睛死死盯着再次逼近的士兵。
士兵逼近，抬脚狠狠踹向林宸的胸口！
“噗！”
剧痛让林宸眼前发黑。
他蜷缩起来，手在泥地里抓挠，指尖触碰到一块边缘锐利的、破碎陶片。
他死死攥住。
士兵俯下身，准备最后一剑。
带着浓重口音的吼骂在耳边响起：“找死！”
就在那冰冷的剑尖即将刺入的刹那，林宸用尽全身力气，将攥着陶片的手猛地向上挥去！
目标首指士兵暴露的脖颈！
“嗤——！”
皮肉撕裂声。
温热的液体喷溅了林宸一脸。
士兵的动作僵住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手中的青铜短剑掉在泥地上。
他捂住喷血的脖子，踉跄后退两步，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死了。
林宸躺在泥浆里，大口喘着粗气，胸口火烧火燎地疼。
他握着那块沾满鲜血和泥污的碎陶片，手抖得厉害。
脸上黏腻的血腥味让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走！
快走！”
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急促的喘息。
林宸猛地转头。
一个浑身是血和泥污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这男人体格精悍，穿着破烂的深色布衣，外面胡乱裹着几片皮甲碎片，手里紧握着一柄豁了口的青铜短剑。
脸上沾满血污，只有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锐利如鹰，透着凶狠和疲惫。
男人没看林宸，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另外两个被惊动、正冲过来的秦兵。
“不想死就跟紧！”
他低吼一声，猛地拽起还瘫在地上的林宸胳膊，力道极大。
林宸被拽得趔趄，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被拉着，跌跌撞撞冲向村子外围更深的黑暗。
身后，是燃烧的村庄、遍地的尸骸、秦兵的吼叫和那个缩在角落、依旧发抖的小女孩。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血腥和焦糊味，狠狠灌进林宸的肺里。
脑子里一片混乱：燃烧的茅屋，青铜武器，皮甲，腰间的首级……这些画面碎片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认知。
他研究过无数战国史料，眼前的景象与那些冰冷的描述残酷地吻合。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可能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他这是穿越了，小说中才有的情节……他竟然穿越了……而且穿越到了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