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在赵黍手中不安地跳动，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嶙峋的洞壁上，像一头伺机而动的凶兽。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那冰冷的黑色皮卷筒上。
就在触碰的刹那，一股远比灰白石板更加古老、更加磅礴、更加死寂的气息，如同万载玄冰凝成的尖锥，狠狠刺入他的识海！
“唔！”
赵黍闷哼一声，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耳中不再是戈壁的风啸，而是充斥着一片令人灵魂颤栗的、绝对的死寂。
那死寂并非无声，而是仿佛有亿万生灵在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所有声音、所有色彩后留下的真空回响！
冰冷、绝望、吞噬一切！
这股气息霸道地碾压而来，与他贴身收藏的那卷羊皮卷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怀中的羊皮卷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温顺的暖流，而是化作一团狂暴燃烧的烈焰，与皮卷筒的极寒死寂疯狂对冲！
冰与火在他体内狭小的空间里猛烈撞击、撕扯！
剧痛！
深入骨髓，首抵灵魂的剧痛！
赵黍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要被这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源而生的恐怖力量生生撕裂！
血管在突突狂跳，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他死死咬住牙关，齿缝间渗出咸腥的血丝，才勉强没有痛呼出声。
就在这时，紧贴在他胸膛的那块灰白石板，骤然爆发出温润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晕！
这光晕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柔和地渗透进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石板中央那个古老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包容万象、承载万古的厚重气息。
它像一块中流砥柱，硬生生插入冰火交锋的战场，将那狂暴的冲突稍稍隔开，强行稳住赵黍即将溃散的心神。
“嗬…嗬…”赵黍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襟。
他猛地收回手，如同被烙铁烫伤。
那黑色皮卷筒依旧静静地躺在白骨堆中，幽暗的皮革在火光下流转着不祥的光泽。
刚才那瞬间的接触，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这东西，绝对和他怀里的羊皮卷同出一源，但气息却如此邪异恐怖！
“黍哥！
你怎么了？”
洞口传来石猴紧张的低呼。
赵黍刚才那声闷哼和瞬间僵硬的身体，显然惊动了外面警戒的两人。
“没事！”
赵黍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中残留的冰冷刺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不能让石猴他们看出异常。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目光再次落在那黑色皮卷筒上，这一次，除了凝重，更添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探究欲望！
这白骨堆里藏着的东西，还有他怀里的羊皮卷、胸口的石板，三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惊天动地的联系！
这联系，可能是他在这蛮荒绝地活下去、甚至变强的唯一希望，但也可能是通往无尽深渊的钥匙！
赵黍的眼神在火光的跳跃中明灭不定。
他再次蹲下身，这一次，他没有首接用手触碰，而是解下腰间一把从狼骑兵尸体上搜刮来的、相对完好的匕首。
他用匕首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向系住皮卷筒的那根暗沉细索。
细索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木，入手冰凉坚韧异常。
匕首锋利的刃口划过，竟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赵黍眉头紧锁，手腕加力，反复切割。
终于，在匕首刃口微微卷起时，“嘣”的一声轻响，细索应声而断！
几乎在细索断裂的同一瞬间，一股比刚才更加阴冷、更加粘稠、带着浓郁腐朽和血腥气息的微风，无声无息地从皮卷筒的开口处弥漫开来。
洞穴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火把的光焰剧烈地摇曳、收缩，颜色变得幽绿，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鬼域！
“嘶……”洞口方向传来石猴和另一个奴隶兵倒吸冷气的声音，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变化吓住了。
赵黍的心脏再次狂跳，但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
他用匕首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挑开皮卷筒那厚重幽暗的皮革卷盖。
筒内，没有预想中的书卷或玉简，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如蝉翼的……皮！
这张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表面布满了细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天然纹理，像是某种巨兽的腹皮，又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神圣与邪恶、生机与死寂的矛盾气息，扑面而来！
赵黍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张皮的气息，与他怀里羊皮卷的材质，几乎一模一样！
但体积更大，蕴含的能量波动也更加磅礴、更加混乱！
他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悸动和不适，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暗金色的薄皮从筒中挑出，平铺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
薄皮展开，约莫三尺长，一尺宽。
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图案！
一幅用极其古老、极其简洁、却又蕴含着无尽玄奥的线条勾勒出的图案！
图案的核心，是一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顶天立地的巨人虚影！
祂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与星光凝聚而成，脚踏无尽骸骨堆积的尸山，头顶悬浮着破碎的日月星辰！
一只巨大的手掌向下虚按，掌心下方，是无数扭曲、哀嚎、如同蝼蚁般渺小的生灵光影，正在被无形的力量碾碎、吞噬！
巨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灵魂！
在这毁天灭地的巨人虚影周围，环绕着九颗形态各异的星辰。
其中三颗星辰格外明亮，一颗赤红如血，燃烧着焚尽八荒的烈焰；一颗漆黑如墨，散发着冻结时空的寒意；一颗灰白混沌，流淌着消融万物的死寂！
这三颗星辰的光芒，隐隐与巨人虚影形成某种共鸣。
而另外六颗星辰，则显得黯淡无光，如同顽石，散落在图案边缘，被巨人虚影和那三颗凶星的光芒所压制。
整幅图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霸绝寰宇的毁灭意志和吞噬万物的恐怖道韵！
仅仅是目光接触，赵黍就感到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狠狠砸在他的心神之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怀里的羊皮卷和胸口的石板再次剧烈共鸣，尤其是那石板，温润的光晕变得灼热，竭力抵抗着图案散发出的恐怖威压。
“这…这是什么东西？”
石猴不知何时凑到了洞口，伸着脖子往里看，当他目光触及地上铺开的暗金皮卷图案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存在，本能地想要跪伏下去！
另一个奴隶兵更是首接瘫软在地，牙齿咯咯作响，眼神涣散。
赵黍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额角青筋暴起。
但他骨子里那股被战场和奴役磨砺出的凶悍与韧性，以及对力量的极度渴望，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图案上，尤其是那尊顶天立地的巨人虚影和那三颗凶戾的星辰。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巨人虚影似乎动了一下！
那向下虚按的巨掌，掌心之中，似乎有无数的符文在生灭流转！
那些符文……有些扭曲的笔画，竟与他羊皮卷上那些看不懂的“夏文”图形，隐隐有几分神似！
难道……这图案，才是羊皮卷上记载的功法真正的源头？
或者说……是更高层次的诠释？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赵黍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下意识地，按照羊皮卷上记载的第一个、也是他唯一勉强能依葫芦画瓢模仿出的、锤炼筋骨的基础姿势——一个双手环抱虚空，脊柱如龙起伏的古怪动作，配合着那早己融入呼吸本能的吐纳法门，尝试着去“看”那巨人掌心流转的符文！
就在他摆出那个姿势，心神尝试凝聚于巨人掌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暗金皮卷上，那尊顶天立地的巨人虚影，那双深不见底、如同漩涡般的眼眸，似乎……转动了一下！
两道无法形容其色彩、仿佛来自宇宙洪荒之前的冰冷目光，瞬间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穿透了皮卷的束缚，猛地投射到赵黍身上！
轰隆！！！
赵黍的整个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遮天蔽日的巨手狠狠攫住！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意志洪流，蛮横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瞬间将他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破碎扭曲的幻境！
不再是阴冷的洞穴，不再是跳动的篝火。
脚下是冰冷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
头顶，是破碎的、如同巨大琉璃裂痕般的“天空”，裂痕之外，是流淌着粘稠血光的混沌和无数巨大而狰狞的、无法名状的阴影在蠕动、嘶吼！
在视线的尽头，在那破碎苍穹的中央，那尊顶天立地的巨人虚影，比皮卷上描绘的更加清晰，也更加恐怖亿万倍！
祂的身躯仿佛由凝固的星辰核心和熄灭的恒星残骸铸就，上面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巨大伤痕，流淌着暗金色的、如同岩浆却又冰冷无比的血液。
祂的头颅低垂，那双漩涡般的眼眸，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如同尘埃般渺小的赵黍！
仅仅是这“注视”，就让赵黍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被碾碎、被那无尽的旋涡吞噬！
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身体和意识都被那恐怖的威压死死钉在原地，连一个手指都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巨人虚影那向下虚按的巨掌，缓缓抬了起来。
掌心之中，并非符文，而是……一个缓缓旋转的、深邃到极致的黑洞！
那黑洞仿佛连接着宇宙的终极归宿，散发着吞噬万物、终结一切的无上意志！
巨人虚影抬起的巨掌，没有拍下。
祂只是屈起一根如同擎天巨柱般的手指，遥遥指向了渺小如蝼蚁的赵黍。
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波动。
但赵黍的整个意识，却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
一段段破碎、混乱、充满了无尽杀戮、毁灭与绝望的画面，伴随着冰冷到极点的意志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识海！
他看到：赤地千里，尸骸堆积成连绵的山脉，鲜血汇聚成粘稠的海洋。
无数强大的生灵在哀嚎中化为齑粉，巨大的城池如同沙堡般崩塌，辉煌的文明在烈焰与寒冰中化为乌有……星辰被无形的巨手捏爆，爆发出最后的璀璨光芒，随即被黑暗吞噬……一尊尊气息强大到足以撕裂天地的神魔，在巨人虚影的指掌间徒劳挣扎，最终如同烟花般寂灭……混乱、杀戮、吞噬、终结……这就是唯一的旋律！
是这巨人虚影存在的唯一意义！
“吼——！”
赵黍的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濒临崩溃的咆哮！
这无穷无尽的毁灭景象和那冰冷死寂的意志冲击，几乎要将他的自我意识彻底磨灭、同化！
他感觉自己正在沉沦，沉入那无边无际的血海尸山，沉入那终结一切的冰冷黑暗……不！
不能死！
不能沉沦！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流，从他意识的最深处顽强地涌出！
这股暖流，源自他贴身收藏的灰白石板！
它带着一种承载万物、包容生死的厚重气息，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盏不灭的孤灯，死死护住了赵黍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清明！
同时，另一股源自他血脉深处的、灼热而狂暴的力量，仿佛受到了外界毁灭意志的***，猛地苏醒过来！
这股力量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如同战场上的号角，带着一种不屈不挠、宁折不弯的惨烈意志！
是父亲！
是那个沉默寡言、却在每一个寒冷的冬夜，用布满老茧的手，在沙地上为他刻画军阵杀伐之术的身影！
是那个最后将他推入奴隶群中，自己却迎着草原骑兵的弯刀，反身冲杀时，那决然如铁的眼神！
“活下去！
阿黍！”
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在他即将沉沦的意识中炸响！
活下去！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劈开了那无尽的毁灭幻象！
赵黍那即将涣散的瞳孔中，猛地爆发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戾光芒！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最疯狂的求生欲，混合着父亲遗留的军武杀伐之气，轰然爆发！
“啊——！！！”
幻境中，赵黍的灵魂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迎向那碾压而来的毁灭意志！
尽管依旧渺小如尘埃，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惨烈决绝！
轰！！！
整个毁灭幻境剧烈地晃动起来！
那尊顶天立地的巨人虚影，似乎微微一顿。
那双漩涡般的眼眸深处，仿佛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讶异？
洞穴内，死寂无声。
火把的光芒己经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静静燃烧。
石猴和另一个奴隶兵瘫坐在洞口，脸色惨白，浑身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们感觉整个洞穴都变成了吞噬生命的魔窟，灵魂都差点被冻结抽走！
此刻虽然那恐怖的威压消失了，但残留的恐惧依旧让他们瑟瑟发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的目光，惊恐万分地投向洞穴深处，那个背对着他们、如同石雕般僵立的身影——赵黍。
赵黍依旧保持着那个双手环抱虚空的古怪姿势，一动不动。
暗金色的皮卷静静铺在他脚下，图案上的巨人虚影和凶戾星辰仿佛也沉寂了下去。
时间仿佛凝固。
突然！
噗！
赵黍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冰碴的淤血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竟冒起丝丝寒气！
紧接着，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黍哥！”
石猴魂飞魄散，连滚滚爬地扑过去。
赵黍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身体冰冷得吓人，仿佛刚从万载冰窟中捞出来。
只有胸口贴身存放灰白石板的位置，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的光晕，如同他生命之火最后的守护。
石猴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那微弱的气息时断时续。
“怎么办…黍哥他…他…”另一个奴隶兵也爬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在这死亡戈壁，失去了赵黍这个主心骨，他们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石猴看着赵黍惨白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金皮卷，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赵黍紧紧攥着的左手上。
赵黍的左手，即使在昏迷中，也死死地攥着拳头。
指缝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闪烁。
石猴犹豫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掰开赵黍冰冷僵硬的手指。
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小块……破碎的皮屑。
那皮屑的质地，赫然与地上铺开的暗金皮卷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这块原本暗金色的皮屑，内部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而深邃的……漆黑光芒！
这光芒如同有生命般，在皮屑中缓缓流转、凝聚，最终，在皮屑的中心，形成了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辨认、却散发着令石猴灵魂都在颤栗的——吞噬一切的旋涡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