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雾中的维码二维码山里的晨雾总是浓得化不开，

像是给河口村这方贫瘠的土地蒙上了一层永不肯揭去的纱。

李舟踩着露水浸润的泥路走向村委会，鞋面上早已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浆。他深吸一口气，

清冽中带着草木腐烂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气息——这是河口村独有的味道，他已然熟悉。

村委会是几间低矮的砖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红色砖块，

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骨头。老槐已经蹲在门槛上抽旱烟了，那杆老烟枪被他摩挲得油光发亮。

见李舟来了，他眯着眼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晨雾中纠缠不清。“小李主任，又来这么早？

”老槐的声音沙哑，像是被这山里的湿气浸透了几十年。“槐叔您不更早？”李舟笑着应道，

目光却已经投向墙角那堆新到的材料上。老槐是河口村的村支书，六十出头，脸上沟壑纵横，

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藏着一段关于这个村子的往事。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

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但扣子依然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年，

他比谁都懂得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李舟不同。他是县里派来的扶贫干部，

大学毕业不到三年，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衬衫总是熨得平整，

即使在这穷乡僻壤也保持着每天换洗的习惯。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与老槐那粗糙如树皮的手形成鲜明对比。“那是什么？

”老槐眯着眼看向李舟从材料堆里翻出来的东西。“好东西，槐叔。”李舟眼里闪着光，

那是老槐许久未见的热情，”省里试点的新项目，区块链技术应用到扶贫资金监管上。

”老槐又嘬了一口烟，没接话。他不懂什么”区块链”，但他懂得察言观色，

懂得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有些新花样未必是好事。

李舟却兴致勃勃地展开来讲：”简单说，就是以后每一笔扶贫资金，

从县里拨下来到村里用了多少，买了什么，发给谁，全部上链记录。

乡亲们拿手机一扫这个二维码，”他掏出一张印着黑白方格图案的纸，”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老槐皱眉：”账目不是一直在村务公开栏贴着的吗？”“那不一样，槐叔。

”李舟推了推眼镜，”贴出来的可以作假，可以遗漏，可以晚贴早撕。但这个，

”他指着二维码，声音里透着近乎虔诚的确信，”一旦录入，永远不能修改，不能删除，

所有人都能随时查看监督。这叫技术赋能，阳光扶贫！”老槐沉默地抽着烟。

他想起上周听说县里又要下一笔产业扶持资金，数额不小。这节骨眼上搞什么透明监督，

他本能地觉得不安。“乡亲们哪会弄这个……”老槐最终嘟囔了一句。“学就会了嘛！

”李舟已然开始规划，”我这就去把它刷成宣传牌，立在村委会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日头升高了些，雾气渐散，李舟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脱掉外套，

只穿着那件熨帖的白衬衫，亲自搅拌油漆，在木板上写下”区块链+扶贫，

资金流向全知道”几个大字。老槐蹲在一旁默默看着，烟雾缭绕中，眼神复杂。

村里的孩童最先被吸引过来，围着看热闹。

几个半大孩子好奇地试图用老人机扫描那个黑白相间的方块，自然没有任何反应，

哄笑着跑开了。后来陆续有村民路过，驻足观看，交头接耳，目光里多是疑惑和不解。

“舟娃子，这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干啥用？”村里有名的直性子张婶大声问道。李舟放下刷子，

耐心解释：”张婶，以后政府发给咱村的钱，您拿手机一扫，就知道钱去哪了，

有没有被贪了挪了。”张婶嗤笑一声：”俺才不费那劲！贪不贪的，俺们能咋样？

”话虽如此，她却偷偷瞄了好几眼那二维码，

嘴里嘟囔着：”净整些没用的……”李舟只是笑笑，继续他的工作。他深知在这片土地上，

信任比黄金还稀缺。多年来的贫困不仅磨灭了人们的希望，也消磨了他们对公平正义的信念。

宣传牌立起来那天，李舟特意组织了小小的仪式。

他教几个稍微懂点智能机的年轻人如何扫描、查看。数据还不多，

但已经能看到前不久发放的养殖补贴明细，谁家领了多少只鸡苗，谁家领了多少饲料，

一清二楚。“哟，老李家领了五十只鸡苗？咋没听他说过？”有人发现了细节。“你看，

刘寡妇家领的饲料比张家少两袋，为啥？”窃窃私语声中，李舟感到一丝欣慰。至少，

人们开始关注了。2 权力的阴影他不知道的是，关于这个二维码的风声，

早已随着山村的不成文的信息网络，一路传到了山外。县政府大楼里，

副县长王德贵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他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腹部微微隆起，

将名牌衬衫撑得紧绷。办公室宽敞明亮，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

与河口村的凋敝形成鲜明对比。“区块链？扫码监督？”王德贵听到秘书汇报时，

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河口村那个小李？大学生就是爱搞这些花架子。

”他原本没放在心上，直到财政局长私下提醒：”王县，那系统要是真搞成了，

下一批扶贫资金的流向可就完全透明了。

您之前说的那个特色农产品展销会的经费安排……”王德贵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想起自己承诺给某位老板的项目，想起那些需要”灵活处理”的资金分配。

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第二天一早，王德贵的专车就颠簸在通往河口村的崎岖山路上。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但他仍然觉得闷热，不住地松着领带。村委会里，

李舟正在教几个村民使用扫码功能，见副县长突然驾到，忙迎上去。“王县长，您怎么来了？

也没提前说一声……”王德贵摆摆手，目光直接锁定在门口那块崭新的宣传牌上。

那个黑白分明的二维码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直视着他。“这是你搞的？

”王德贵的语气还算平和，但眼底已有寒意。李舟点头，正要解释这项创新的意义，

却被王德贵打断：“立刻撤掉。”李舟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王县长，

这是省里鼓励的试点……”“我不管是什么试点！”王德贵突然提高音量，

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谁给你的权力让老百姓直接监督政府资金使用？嗯？这像什么话！

”村委会里顿时鸦雀无声。老槐悄无声息地凑过来，递给王德贵一支烟：”王县，消消气，

小李也是好心……”王德贵一把推开老槐的手，指着李舟的鼻子：”你懂什么是政治？

什么是大局？扶贫资金的使用有严格的程序和监督机制，需要你搞这种小聪明？

老百姓懂什么？看到点皮毛就断章取义，胡思乱想，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引发***，这责任你负得起吗？我负得起吗！”李舟脸色发白，

但仍试图争辩：”王县长，这个系统只是增加了透明度，不会取代原有监督机制。

而且区块链技术本身……”“别给我扯什么链！”王德贵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现在以副县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撤掉这个牌子！所有数据立即销毁！听到没有！

”李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王德贵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最终只是低下头，

哑声回答：”……是。”王德贵冷哼一声，甩手走向车门，

临走前又回头补了一句：”小李啊，年轻是好事，但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体制内，

有些规矩比技术更重要。”黑色轿车扬长而去，留下一片尘土和死寂。李舟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老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撤了吧，领导有领导的考虑。

”语气里听不出是安慰还是无奈。那天傍晚，李舟亲自拆下了那块还没立满三天的宣传牌。

夕阳的余晖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老槐蹲在一旁默默抽烟，烟雾缭绕中，

看不清表情。“槐叔，您说我做错了吗？”李舟突然问。老槐磕了磕烟袋：”对错不好说。

但在这地方，有时候活得太明白，反而难受。”李舟把拆下来的牌子搬进村委会杂货间，

扔在角落里。灰尘扬起，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柱中飞舞。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王德贵亲自过问了下批扶贫资金的分配方案，特意叮嘱”要注意方式方法，

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账目依旧贴在村务公开栏，但总是晚贴早撕，字迹模糊不清。

有村民私下问起二维码的事，李舟只是苦笑摇头，不再多言。

他偶尔会偷偷打开那个区块链系统的后台，看着数据依然在默默记录、同步。

王德贵命令他”销毁所有数据”，但他没有照做——不是因为反抗，

而是因为这套系统从一开始就设计为分布式存储，数据同时存在于省云计算中心的服务器上，

他根本无权删除。3 真相的曙光这个事实，李舟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月后的下午，

天气闷热得反常。河口村上空积聚着乌云，却没有下雨的意思。老槐蹲在村委会门口，

望着天色嘟囔：”要变天了。”就在这时，两辆黑色轿车无声地驶入村委会前的小广场。

车上下来五六个人，衣着整洁，表情严肃。为首的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戴金丝眼镜，

气质沉稳。“我们是省纪委的。”男子出示证件，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根据相关工作安排，请配合我们对扶贫资金使用情况进行突击检查。

请立即提供近三年所有扶贫资金的账目、凭证及相关文件。”老槐手中的烟袋差点掉在地上。

他慌忙起身，声音有些发抖：”领、领导们先进屋坐，

我这就去叫李主任……”李舟闻讯赶来时，王德贵也正好驱车赶到。副县长显然是匆忙出发，

领带都打歪了，额头上全是汗珠。“周处长！欢迎欢迎！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

我们好准备汇报材料……”王德贵挤满笑容，握手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礼貌性的冷淡。

“临时安排，不必麻烦。”周处长语气平淡，”我们直接看原始账目就好。

”王德贵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账本都在乡财政所保管着，绝对真实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