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裴文安从穷秀才一路走到户部侍郎。他功成名就,说我商贾之女,一身铜臭,
配不上他这个清流名臣了。他说我善妒不贤,容不下他红袖添香,知己满怀。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把我描画成一个不知进退的妒妇。他以为,一纸和离书,
就能把我踩进泥里,让他从此海阔天空。我什么都没说。我爹气得要抄家伙去砸他家大门,
我拦住了。我说,爹,体面点。我只是让人把我当初陪嫁的那个檀木匣子,
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了他。里面没别的。就是一沓厚厚的信,和他亲手写的每一张欠条。
信上写着海誓山盟,赌咒发誓,说若负我,天打雷劈。欠条上白纸黑字,
记着他从我柳家拿走的每一笔钱,从笔墨纸砚到打点上司的程仪。后来,
听说裴侍郎府上的灯,亮了整整一夜。再后来,他见了我,都得绕着道走。他怕的不是我,
他怕的是那个匣子,那个能让他身败名裂的,我的“嫁妆”。
1裴文安把和离书推过来的时候,手很稳。宣纸上,上好的徽墨,字迹风骨依旧。
就像他这个人,总要把场面上的事,做得滴水不漏。“拂衣,你我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他声音温润,眼皮都没抬一下,看着窗外的翠竹。那竹子还是我爹费了好大劲,
从南边移植过来的。他说,读书人,院里得有竹,有风骨。我拿起那张纸。“善妒,无所出,
不敬翁姑。”字字诛心。我跟了他六年,从他还是个连笔墨都买不起的穷秀才开始。六年,
我没怀上孩子,是真的。他爹娘三年前就过世了,我拿头去不敬。至于善妒……我笑了笑,
没出声。拿起笔,蘸了蘸他磨好的墨。墨香清冽。这墨,一两就要纹银二十两。
还是我上个月托人给他淘换来的。我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柳拂衣。字迹娟秀,
是我爹手把手教的。我爹总说,我们柳家是商人,但做人写字,不能沾上半点铜臭气。
裴文安这才转过头看我。他的眼神里有一丝诧异。可能觉得,我该哭,该闹,该求他。
就像前几次,他跟我提“知己”,提“红颜”时那样。可我今天,就只是平静地签了字。
“好了。”我把笔放回笔架上。他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拂衣,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当初你陪嫁的田产铺子,你都带回去。”“另外,
我再补你白银三千两,算是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是我的心意。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六年的脸。他瘦了些,下巴尖了,显得更有文人风骨。
官袍穿在他身上,确实比粗布麻衣好看。“不必了。”我说。“嫁妆是我柳家的东西,
自然要带走。”“你的钱,你自己留着花吧。”“想来,裴侍郎如今门庭若市,
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的话说得很慢,很轻。裴文安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了。
他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你这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我站起来,
理了理裙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裴大人,恭喜你,得偿所愿,从此青云路坦荡,
再无我这个商贾之妻拖累。”我朝他福了福身。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告别礼。然后,
我转身就走。没有回头。我能感觉到,他那道灼人的视线,一直钉在我背上。
他没想过会是这样。在他的设想里,
我应该是那个被抛弃的、哭哭啼啼的、让他能生出几分愧疚和怜悯的妇人。而不是现在这个,
平静得让他心慌的柳拂衣。走出侍郎府的大门。阳光刺眼。我柳家的马车就停在门口。
车夫老张看见我,赶紧把脚凳放好。“小姐。”他还是习惯这么叫我。我上了车,放下车帘。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眼泪这才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
不是为裴文安。是为我那死去的六年。2三天。仅仅三天。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户部侍郎裴文安,休了糟糠妻。消息是我以前的闺中密友,如今的吏部尚书夫人周姐姐,
带给我的。她来柳府看我,屏退了下人,拉着我的手,一脸的气愤。“拂衣,你别出门,
外面那些人说话太难听了!”我正在侍弄一盆君子兰,闻言,手里的剪刀顿了一下。“哦?
他们都怎么说?”我剪掉一片黄叶,语气平淡。周姐姐气得直拍桌子。“还能怎么说!
”“都说是你,商贾出身,上不得台面!”“说裴文安如今是朝中新贵,文采风流,
免不了有些诗会应酬,结交几个红颜知己。”“说你善妒成性,把他府里闹得鸡犬不宁!
”“甚至……甚至还说你不能生养,是只不会下蛋的鸡,早就该被休了!”她越说越气,
眼圈都红了。“那个姓裴的,真不是个东西!当年要不是你柳家,他连科考的盘缠都凑不齐!
现在倒反咬一口!”“还有那个什么……新科状元的妹妹,叫什么林嫣儿的,
最近跟他走得那么近,肯定就是她在背后搞鬼!”我放下剪刀,给她倒了杯茶。“姐姐,
喝口茶,消消气。”茶是今年的新茶,雨前龙井。裴文安最爱喝这个。以前,
每年我都托人用最快的马,从杭州给他送来。今年,这茶,他怕是喝不上了。
“你还喝得下茶!我都快气死了!”周姐姐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像是喝的不是茶,
是解气的药。“拂衣,你得站出来说句话啊!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污蔑你!”我摇摇头。
“说什么呢?”“去跟他们吵?去跟他们辩解?”“周姐姐,你觉得,那些人是在乎真相,
还是只在乎有个热闹的谈资?”周姐姐愣住了。她也是高门大户出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闲人。你越是辩解,他们越是兴奋。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更大的瓜。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太便宜那个白眼狼了!”她还是不甘心。我笑了笑,
拍了拍她的手背。“姐姐放心。”“我柳拂衣,从来不吃哑巴亏。”“他欠我的,我会让他,
连本带利,自己还回来。”我的声音不大,但周姐姐听懂了。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担忧,
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她认识我这么多年,知道我虽然看着温和,骨子里却犟得很。
送走周姐姐,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丫鬟春桃走过来,给我披了件外衣。“小姐,
起风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外面那些话,您别往心里去。都是一群长舌妇嚼舌根。
”我抬头看看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春桃。”“在呢,小姐。”“去,
把我陪嫁过来的那个檀木匣子,找出来。”“就是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春桃一愣。
“小姐,您要那个做什么?”那个匣子,是我的嫁妆里,最不起眼的一件。里面装的,
都是些旧物。这六年来,我从未打开过。我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落叶。“没什么。
”“就是有些旧账,该拿出来,晒晒太阳了。”“再放下去,怕是要发霉了。
”3我爹柳万金,是在傍晚时分,一阵风似的冲进我院子里的。他刚从城外的庄子回来,
风尘仆仆,一脸怒容。一进门,就把手里的马鞭往桌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
吓得春桃手里的茶盘都差点掉了。“他娘的裴文安!这个忘恩负负义的白眼狼!
”我爹气得胡子都在抖。“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把你嫁给了这么个玩意儿!
”“拂衣,你别怕!爹给你做主!”“我现在就叫上府里所有的家丁,一人一根棍子,
去把他那个破侍郎府给砸了!”我赶紧上前,扶住我爹。“爹,您消消气,先坐下喝口水。
”我给他倒了杯茶。他端起来,一口灌下去,又重重把杯子放下。“喝什么水!
老子现在一肚子火!”他指着外面。“你知道外面那些王八蛋都怎么说我们柳家吗?
”“说我们是暴发户,说你是我用钱给他买来的!”“说你配不上他这个文曲星下凡!
”“我呸!没有老子的钱,他算个屁的文曲星!”我爹这人,一辈子在商场里摸爬滚打。
最是爱憎分明,也最要面子。裴文安这一手,不仅是休了我,更是在打他柳万金的脸。
是在告诉全京城的人,他看不起我这个商贾之女,也看不起我们柳家。“爹,您先别气。
”我轻轻给他拍着背顺气。“砸了他的府,我们是解气了。然后呢?”“御史的弹劾奏本,
第二天就能递到皇上那儿。”“到时候,人家只会说我们柳家仗势欺人,嚣张跋扈。
”“裴文安那个白眼狼,正好落得一个受害者的好名声。”“这笔买卖,不划算。
”我爹是生意人,一听“划算”两个字,火气稍微降下来一点。他喘着粗气,瞪着我。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忍着?让他在外面到处败坏你的名声?”“当然不忍。
”我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爹,您忘了?做生意,最要紧的是什么?”“是……是证据?
”我爹试探着说。“是账本。”我纠正他,“是白纸黑字的账本。”我走到书桌旁。
那个檀木匣子,已经被春桃擦拭干净,放在桌上。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锁。
“啪嗒”一声轻响。我爹好奇地凑过来。只见匣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又一叠的纸。
最上面一层,是信。信纸都已经泛黄了。最下面,是各种票据。
银庄的票根、当铺的死当票、还有一些店铺的收据。“这是什么?”我爹拿起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吾妻拂衣亲启。字迹是裴文安的。他拆开信,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圆了。
“……若此生有负柳氏拂衣,教我裴文安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爹的手都开始抖了。
他一把抓起那些信,一封封地看。越看,脸色越是精彩。从铁青,到涨红,
最后变成一种想笑又想骂的古怪表情。“我的乖乖……这小子……他发的这些毒誓,
比戏台上的词儿都狠啊!”我没理他,从下面抽出一张票据。递给他。“爹,您看这个。
”我爹接过去。“仁和当。死当。赤金凤头钗一支,当银三百两……”他愣住了。
这支凤头钗,是当年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是我嫁妆里最贵重的东西。当票的日期,是六年前,
秋闱放榜前一个月。我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
“拂衣……爹……爹对不住你……”我摇摇头,从他手里拿回当票,放回匣子里。“爹,
这不怪您。”“是我自己选的路。”“现在,路走到头了。”“这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我盖上匣子,重新落锁。我爹看着那个匣子,像是看着一个什么大杀器。他沉默了半晌,
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他说。“打人,不用棍子。”“用账本,才打得疼。
”“拂衣,你想怎么做,爹都支持你。”我笑了。“放心吧,爹。”“女儿的这笔账,
保准让他裴文安,算得明明白白。”4接下来的两天,我没出门。我就待在自己的小书房里,
整理那个檀木匣子。春桃在我旁边,帮我研墨,或者递个东西。
她看着我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又一件件分类放好,满脸都是不解和心疼。匣子不大,
但里面的东西,却是我六年的青春。我把它们分成两类。左边,放信。右边,放账。信,
一共有一百零八封。是他没考上举人,没钱回乡,滞留京城时写的。是他冬日里没有炭火,
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时写的。是他参加会试,心里没底,彻夜难眠时写的。那个时候,
他叫我“拂衣”,叫我“吾妻”,叫我“心头肉”。信里的内容,现在看来,肉麻得可笑。
每一封信的结尾,都必然有一两句赌咒发誓。什么“若得功名,必不负卿”,“此生唯你,
若有二心,万箭穿心”。我一封封地看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也早就麻木了。只是觉得,
裴文安这个人,演戏的天分,真是与生俱来的。他不去梨园行唱戏,真是屈才了。右边的账,
就更清晰明了了。我把所有的票据,都按时间顺序,重新整理了一遍。第一张,是六年前,
我们刚成亲。城西“一品斋”的收据,买的是一套湖笔徽墨,二十两银子。那时候,
我柳家的一个大掌柜,一个月的月钱,也才十两。而他裴文安,用我给他买的笔,
写了第一封情信给我。信里说,此笔如他,此墨如情,此生只为我一人描眉画鬓。最后一张,
是三个月前。京城最大的银庄“四海通”的票根。五千两。
用途写得很明白:为裴侍郎修缮府邸。那座侍郎府,是皇上赏赐的。他说,府里太旧,
配不上朝廷命官的体面,想重新修一下。我二话没说,就从我嫁妆的铺子里,
提了五千两给他。府修好了,金碧辉煌。然后,他就请我这个“商贾之妻”,搬了出去。
中间还有很多。给他买补品的钱,给他打点同僚的钱,给他赎回典当的祖传玉佩的钱。甚至,
还有他老家那个从未见过的远房表妹出嫁,他写信来说,脸上无光,
我便送去的一百两添妆钱。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有票据的,我把票据贴好。没票据的,
我就用小楷,在旁边注明日期、用途、金额。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很平静,也很专注。
就像我爹在算年底的流水。一笔一笔,不能有错。这些不是情分,不是恩义。这些,就是账。
是我们之间,唯一剩下的东西。春桃在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小声说。“小姐,
您把这些东西留着……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是早就知道。”“是早就该知道。”我爹是个商人,
他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凡事都要留个凭证。不是为了害人,是为了自保。
当初留下这些东西,只是一个习惯。没想到,这个习惯,今天派上了用场。我把最后一封信,
和最后一张票据,都放回匣子里。一百零八封信,二百三十六笔账。整整齐齊,一目了然。
我轻轻合上匣盖。“春桃。”“奴婢在。”“你去前院,跟张伯说一声。”“让他备好马车,
派两个最稳重的小厮。”“明天一早,把这个匣子,送到侍郎府去。”“亲手,
交到裴大人的手上。”春桃瞪大了眼睛。“就这么……送过去?”“嗯,就这么送过去。
”我点点头。“告诉他,这是我柳拂衣,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就当是,贺他乔迁之喜,
前程似锦了。”5我得承认,看裴文安当年写的信,是个很特别的体验。
有点像是在看一个三流戏班子的蹩脚剧本。台词夸张,情节狗血,偏偏写的人还一本正经,
自以为情深似海。比如有一封。是他第二次会试落榜,心灰意冷,说要回乡下种地。
我在信里劝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让他不要放弃。并且附上了三百两的银票,
让他好好调养身子,来年再战。他的回信,写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拂衣吾妻,见字如面。
展信落泪,为夫无能,累你至斯。”开头还算正常。后面就开始不对劲了。“三百两白银,
重如泰山,压于我心。此非银两,乃吾妻之血泪,之期盼。”“我裴文安在此立誓,
若来年不能金榜题名,便自绝于贡院门前,以谢吾妻!”这还不算完。最后还来了一句。
“若我他日身着绯袍,而身边之人非你,便教我天雷轰顶,化为飞灰,永世不得超生!
”我看到这里,忍不住用指尖敲了敲桌子。这誓言发的,可真够毒的。天雷轰顶,化为飞灰。
不知道现在京城负责打雷的雷公,有没有把他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还有一封。
是关于他那位远房表妹的。信里,他先是痛斥了一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说他那表妹如何可怜,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婆家,
对方却嫌弃他们家穷,陪嫁拿不出手,要悔婚。写得那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我身为兄长,却无力相助,愧对九泉之下的姑母。每每思之,夜不能寐,五内俱焚。
”然后,笔锋一转。“拂衣,我知你不易,柳家家大业大,然每一分皆是岳丈辛苦所得。
我实不该开口。”“但……我若眼看小妹被夫家轻贱,此生良心难安,读书又有何用?
”“只求吾妻,看在我的薄面上,稍稍周济一二。此恩此情,文安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这封信的第二天,我派人送去了一百两。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个“父母双亡”的表妹,
爹娘活得好好的。夫家也不是什么嫌贫爱富之辈,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他只是觉得,
自己一个未来的官老爷,表妹嫁得太寒酸,他脸上挂不住。用我的一百两,
给他自己挣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我把这些信,专门挑了几封出来,
放在了匣子的最上面。尤其是那封发毒誓的,和那封为表妹“卖惨”的。
我还特意用一张小纸条,在旁边标注了一下。“天雷轰顶之约。”“表妹血泪之情。
”做完这一切,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我以前怎么会相信这些鬼话?是因为爱吗?可能是吧。
爱这个东西,确实容易让人眼瞎心盲。把一堆废话,当成金玉良言。把一个戏子,
当成情深义重的良人。春桃在旁边,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点害怕。“小姐,
您……您没事吧?”我摇摇头。“没事。好得很。”我把匣子递给她。“去吧。
按照我说的办。”“记住,一定要让裴文安亲手接过去。”“还有,送东西的小厮,回来后,
我要亲自问话。”我要知道,他看到这个匣子时,是什么表情。一定,很精彩。6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柳府的马车,就停在了户部侍郎府的侧门。老张亲自赶的车。
两个最机灵的小厮,一人一边,抬着那个沉甸甸的檀木匣子。他们没走正门。我特意交代过,
这种私人物品,还是低调点好。我们是去“还东西”,不是去“讨债”。至少,
明面上是这样。侍郎府的门房,刚睡醒,打着哈欠开了门。一看来人是柳家的,
脸上顿时露出几分鄙夷和不耐烦。“干什么的?”“我们是奉柳家小姐之命,
来给裴大人送还一些旧物。”小厮陪着笑脸,递上一个红包。门房掂了掂,脸色好看了些。
“等着。”他转身进去通报了。过了很久,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斜着眼睛,
打量着我家的两个小厮和那个匣子。“什么东西?放下吧,我会交给大人的。”他的语气,
充满了施舍的意味。小厮按照我的吩咐,不卑不亢地回答。“管家大人,我们小姐说了。
”“这个匣子,无比贵重,一定要亲手交到裴大人手上。”“若是出了半点差池,
我们可担待不起。”管家皱起了眉头。“裴大人正在会客,哪有时间见你们!”“那就等。
”小厮站得笔直。“等到裴大人有空为止。”他们就这么在侧门口僵持住了。后来,
还是府里有客人要出门,看到了这边的动静。裴文安怕事情闹大,丢了脸面,
才不情不愿地派人,把小厮叫了进去。据小厮回来描述。裴文安是在书房见的他们。当时,
他正和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同僚在下棋。看到他们抬着匣子进来,裴文安的脸上,
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大概以为,是我死心不改,又送了什么东西来纠缠他。“何事?
”他的声音,冷淡疏离。小厮躬身行礼,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裴大人,
我们小姐说,这是她陪嫁的旧物,如今和离,理当归还。”“另外,小姐还说,
祝贺大人前程似锦,再无俗物烦扰。”裴文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的那位同僚,
也好奇地看了过来。裴文安挥挥手,让小厮把匣子放下。他似乎想立刻打发他们走。
但小厮又说了一句。“小姐还交代,这个匣子,请大人务必亲自开锁查验。”“里面的东西,
若有遗失,还请大人列个单子,我们柳家,照价赔偿。”这话,就有点诛心了。像是在说,
我们柳家把东西还给你,你可得当面点清楚,免得日后反咬一口,说我们贪了你的宝贝。
裴文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匣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潘多拉的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