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瑶四十岁这年的春天，总觉得空气里飘着一层灰蒙蒙的棉絮，吸进肺里，
连呼吸都带着滞重的闷。他坐在写字楼底层的长椅上，看着玻璃门里进进出出的年轻人，
他们背着双肩包，耳机线垂在胸前，脚步轻快得像踩在弹簧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妻子发来的微信：“儿子奥数班的费用该交了，三千二，记得转我。
”紧接着是母亲的语音，声音带着惯常的急切：“你爸昨天血压又高了，
我预约了下周三的专家号，你那天得请假陪我们去。”肖瑶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没立刻回。
他摸出烟盒，只剩最后一根，点燃时风一吹，火苗颤了颤，
烟灰落在磨得发亮的牛仔裤膝盖上。四十岁的肖瑶，
活得像台精准运转却满是磨损的旧机器：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做行政，
每天处理的不是领导的报销单，就是同事间鸡毛蒜皮的纠纷；房贷还剩十五年，
每月五号银行扣款的短信比闹钟还准时；儿子上小学五年级，
报班的费用像流水一样往外淌；父母年纪大了，三天两头要往医院跑。他想起上周同学聚会，
班长张磊开着路虎来的，手腕上的手表闪着光，说自己刚在郊区买了套别墅。肖瑶缩在角落，
听他们聊投资、聊海外度假，插不上话，只能不停喝着寡淡的茶水。
散场时张磊拍他肩膀：“肖瑶，当年你可是咱们班的才子，怎么现在……”后半句没说，
但那眼神里的惋惜，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那天晚上，肖瑶躺在床上，
妻子在旁边刷着购物软件，屏幕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
忽然就想起了高中教室。1 蝉鸣里的旧课桌恍惚间，肖瑶听见了蝉鸣。
不是小区里断断续续的几声，是盛夏午后，老槐树上铺天盖地的蝉鸣，吵得人心里发慌，
却又透着股鲜活的热。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靠窗的第三排课桌前，
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早”字，桌肚里塞着本卷边的《唐诗宋词选》。“肖瑶！上课睡觉，
站起来！”讲台上班主任敲着黑板擦，眼镜片反光。肖瑶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周围传来同学的窃笑，他转头，
看见同桌林晓梅正捂着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是十七岁的林晓梅，扎着高马尾，
额前有碎碎的刘海，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肖瑶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这是他高中时偷偷喜欢了三年的女孩，当年因为自卑，
从没敢跟她说过几句话。“这道题怎么做？”班主任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肖瑶低头看黑板，
是道数学题，三角函数，曾经让他头疼的东西，此刻却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
他流畅地报出解题步骤，班主任愣了愣，点点头让他坐下。坐下时，林晓梅递过来一张纸条，
上面画着个吐舌头的小人，旁边写着：“学霸觉醒啦？”肖瑶看着纸条，忽然就笑了。
原来回到十七岁是这样的感觉，没有房贷，没有账单，没有父母的催促，只有阳光、蝉鸣，
和偷偷喜欢的女孩。接下来的日子，肖瑶像开了挂。他凭着四十岁的心智，
轻松应对高中的课程，月考时考了年级第一，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表扬他，
说他“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主动跟林晓梅说话，帮她讲数学题，陪她在课间去操场散步。
林晓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肖瑶看着，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有天放学，
肖瑶鼓起勇气，叫住正要骑车走的林晓梅：“那个……周六有空吗？我想约你去看电影。
”林晓梅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捏着车把，小声说：“周六我要去外婆家，
不过……下周六可以。”肖瑶的心像被泡在蜜里，甜得发颤。
他开始规划未来：高考考去北京的大学，跟林晓梅在同一个城市，毕业找份好工作，
然后娶她，过着简单又幸福的日子。这比他四十岁的人生，美好太多了。
可就在下周六的前一天，肖瑶在走廊里听见林晓梅跟闺蜜说话。“你真要跟肖瑶去看电影啊？
”闺蜜问。林晓梅叹了口气：“不然怎么办？他最近总找我，我怕拒绝了他会难过。
其实我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不像以前那个沉默的肖瑶了，反而……像个大人，
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没意思。”肖瑶僵在原地，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他以为自己回到过去，
就能弥补遗憾，却忘了十七岁的喜欢，是藏在课间十分钟的打闹里，
是写在纸条上的俏皮话里，是带着青涩和莽撞的。而他带着四十岁的沉稳和算计，
强行闯入这段青春，反而成了个格格不入的外人。那天晚上，肖瑶坐在课桌前，
看着窗外的月亮。蝉鸣依旧聒噪，可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四十岁的妻子，
虽然总是抱怨物价贵，却会在他加班晚归时，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想起儿子，虽然调皮，
却会在他生病时，用小肉手摸他的额头，说“爸爸别怕，我保护你”。忽然，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蝉鸣渐渐远去，课桌变成了熟悉的沙发，妻子的鼾声在耳边响起。
肖瑶摸了摸脸，发现自己哭了。原来最遗憾的不是没跟林晓梅在一起，而是他在幻想里，
弄丢了现实里那些实实在在的温暖。2 彩票与金色的泡沫肖瑶把烟蒂摁灭在垃圾桶里，
起身往公司走。电梯里，他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彩票广告，上面写着“一夜暴富，改变人生”。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偶尔买的彩票——每次都是机选，两块钱，买个念想。
那天晚上，肖瑶照例买了一张彩票。第二天早上，他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查开奖结果，
眼睛越睁越大。七个号码，全中。一等奖，奖金五百万。肖瑶捏着手机，手不停地抖，
他不敢相信，反复核对了三遍，才确定自己真的中了奖。他冲进卧室，摇醒妻子：“老婆，
我们中彩票了！五百万！”妻子揉着眼睛，以为他在说梦话，直到看见手机上的开奖信息，
才尖叫起来。两个人抱着跳了半天，眼泪都笑出来了。肖瑶立刻辞了职，
再也不用看领导的脸色，不用处理那些琐碎的工作。他给家里换了套大房子，带阳台和花园，
妻子每天在花园里种花，笑得合不拢嘴。他给儿子报了最好的私立学校，买了各种名牌玩具。
他带父母去国外旅游，看着父母在埃菲尔铁塔前拍照，父亲笑得露出了豁牙，
母亲的眼角堆着皱纹，却闪着光。他还请了当年的同学聚会，这次是他做东，
在全市最好的酒店。张磊拍着他的肩膀，说：“肖瑶，还是你厉害，闷声发大财啊！
”肖瑶笑着递烟，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有了钱，肖瑶开始享受生活。他买了辆宝马，
每天开着车到处兜风；他去高档餐厅吃饭，
菜单上的价格根本不用看；他跟一群所谓的“朋友”去打牌，一晚上输赢上万，也不心疼。
可没过多久，肖瑶就觉得不对劲了。以前的同事渐渐不跟他联系了，偶尔遇见，
也只是客气地打个招呼，眼神里带着疏离。那些牌桌上认识的“朋友”，
每次见面都围着他转，不是借钱，就是让他投资，一旦他表示拒绝，脸色立刻就变了。
妻子每天除了种花，就是去商场购物，买回来的衣服堆得满衣柜都是，却很少再给他做饭。
有次肖瑶说想吃她做的番茄炒蛋，妻子头也不抬地说：“楼下餐厅就有，
打电话让他们送上来呗，我懒得做。”儿子在私立学校里，学会了跟同学攀比，
每天回来不是说谁买了新的游戏机，就是说谁的书包是名牌。有次肖瑶批评他，
儿子居然顶嘴：“我们家不是有钱吗？为什么我不能买？”肖瑶看着空荡荡的大房子，
忽然觉得冷。他有了钱，却失去了以前的热闹。以前住老房子的时候，邻居会互相送菜，
妻子会在厨房里哼着歌做饭，儿子会缠着他讲故事。而现在，房子大了，心却空了。
更糟的是，他因为整天无所事事，开始失眠。晚上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以前上班的时候，虽然累，但每天都有事情做，心里踏实。现在呢？
除了花钱，好像什么都不会了。有天，肖瑶去以前常去的小吃摊吃早餐。摊主是个老太太，
认识他很多年了。老太太笑着问他：“小伙子，好久没来了，最近忙啥呢？”肖瑶愣了愣，
说：“没忙啥，在家待着。”老太太叹了口气：“人啊，还是得有事做才行。就像我这摊子，
每天三点起来准备食材，虽然累，但看着客人吃得香，心里就高兴。要是让我天天闲着，
反而浑身不舒服。”肖瑶看着老太太忙碌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了。他以为钱能解决所有问题，
却忘了人活着，需要的不只是物质，还有归属感和价值感。那些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快乐，
就像金色的泡沫，看着光鲜，一戳就破。他起身走在街头，阳光照在身上，却暖不进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