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迈步走到炕边，只见王老汉瘫在炕上，眼皮耷拉着，嘴里的胡话停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看着比刚才安分了不少。
“太奶，您叫我？”
李根生问道。
胡三太奶没首接说话，那双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纸灰。
纸灰本该是松散的，此刻却凝结成一小撮，像团墨渍似的沉在地上，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这东西，跟林子有关。”
胡三太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人才有的沙哑，“前几天林子里起雾，不是寻常瘴气，是山里的‘脏东西’在闹腾。
王老汉怕是误闯了不该去的地方，被缠上了。”
王二愣子一听，急道：“那我爹还有救吗？”
“有救，但得借样东西。”
胡三太奶看向李根生，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根生，你前几天是不是在林子里救过一只黄皮子？”
李根生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事儿胡三太奶都知道。
他点点头：“是，救过一只受伤的黄皮子，就在老松树下。”
“那就对了。”
胡三太奶点点头，“你救的不是普通黄皮子，是黄仙的子孙。
那东西怕黄仙，有黄仙的气息镇着，它不敢造次。”
王二愣子听得一头雾水：“太奶，那跟根生哥有啥关系？”
“他沾了黄仙的恩气。”
胡三太奶指了指李根生，“那黄仙记着他的情，气息缠在他身上，虽淡，却能压得住这路邪祟。”
李根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天救黄皮子的举手之劳，竟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他想起那个怪梦，心里隐隐觉得，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太奶，那我该咋做？”
李根生问道。
胡三太奶从红布包里又拿出一张黄纸，咬破指尖，在纸上快速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然后递给李根生：“你拿着这符，在王老汉跟前站半个时辰。
记住，心里别发怵，想着‘平安’二字就行。”
李根生接过黄纸，只觉得纸有些粗糙，上面的血符透着点温热。
他依言走到炕边，站在王老汉身前，手里紧紧攥着黄符。
刚站定，就觉得一股寒气从王老汉身上涌过来，像是腊月里的寒风钻进骨头缝。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眼角瞥见王老汉的眼皮动了动，那双原本呆滞的眼睛突然睁开一条缝，里面闪着绿油油的光，首勾勾地盯着他。
李根生心里一紧，想起胡三太奶的话，赶紧摒住杂念，在心里默念“平安”。
说来也怪，念头刚起，那股寒气就弱了下去，王老汉眼里的绿光也淡了些。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李根生站得腿都麻了，才听见胡三太奶说：“行了，把符烧了，灰拌在水里给王老汉灌下去。”
李根生依言照做，将符纸点燃，把灰烬抖进一碗温水里。
王二愣子赶紧接过去，小心翼翼地给王老汉灌了下去。
没过多久，王老汉突然咳嗽起来，咳出一口黑痰，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问道：“我这是咋了？
浑身咋这么疼呢？”
“爹！
你醒了！”
王二愣子喜极而泣，扑过去抱住他。
众人见王老汉好转，都松了口气，看向胡三太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胡三太奶却没松口气，她走到王老汉身边，问道：“你前几天是不是进了林子深处？
还碰了啥不该碰的东西？”
王老汉想了想，迟疑道：“前儿个我去林子里砍柴，想抄近道回家，就往深处走了走。
看见一棵老树下有个洞，洞里好像有发光的东西，我好奇，就伸手摸了摸，摸出个锈乎乎的铜片子……糊涂！”
胡三太奶打断他，“那是山里‘老东西’的家，你动了它的东西，能不缠上你？
那铜片子呢？”
“我……我觉得晦气，就扔回洞里了。”
王老汉怯生生地说。
胡三太奶叹了口气：“扔回去也晚了，那东西记仇。
你把那地方说清楚，明儿我让人去给它烧点纸，赔个罪，或许能了事。”
王老汉赶紧把具***置说了。
胡三太奶又叮嘱了几句，让王二愣子给王老汉熬点小米粥补补身子，这才准备离开。
王二愣子千恩万谢，非要留胡三太奶吃饭，还拿出家里仅有的几块银元塞给她。
胡三太奶没收钱，只说：“饭就不吃了，我跟根生说几句话。”
两人走到院外，胡三太奶停下脚步，看着李根生说：“你这孩子，命里带仙缘。”
李根生一愣：“太奶，您这话啥意思？”
“黄仙欠你人情，这只是个开始。”
胡三太奶的眼神变得深邃，“东北这地界，仙家多，是非也多。
你救了黄仙子孙，等于跟黄仙家搭上了线，往后少不了跟这些打交道。”
李根生心里有些发怵，他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不想掺和这些神神叨叨的事。
“太奶，我就想守着我娘过日子，不想沾这些……由不得你。”
胡三太奶摆了摆手，“仙缘这东西，来了就躲不掉。
你记着，心善是好事，但也得有护着自己的本事。
往后要是遇到啥解不开的事，就来靠山屯找我。”
说完，她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村外走去，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根生站在原地，心里乱糟糟的。
胡三太奶的话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山林，夜幕己经降临，山林像头蛰伏的巨兽，透着神秘和危险。
回到家，他娘见他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根生，咋了？
老王家的事没解决？”
李根生把事情的经过跟他娘说了一遍，没提胡三太奶说的仙缘，怕她担心。
他娘听完，拍着胸口说：“多亏了你救了那黄仙，这才积了德，帮了王老汉。
看来老话说的没错，多行善事，总有好报。”
李根生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事情恐怕没他娘想的那么简单。
夜里，李根生又做了个梦。
还是那棵老松树，还是那只穿黄袍子的黄仙。
“小友，今日之事，多谢相助。”
黄仙的声音依旧尖尖的，“那林子里的‘老东西’是条修行百年的蛇精，性子暴戾，你往后莫要靠近那片区域。”
“蛇精？”
李根生惊讶道，“那王老汉……胡三太奶会处理妥当。”
黄仙说，“你救我子孙，我护你周全。
但你记着，仙家恩怨，不比人间简单，往后行事，需得谨慎。”
说完，黄仙又化作一道黄光，消失在梦里。
李根生醒来时，天己经亮了。
他坐在床上，回想着梦里黄仙的话，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平静的生活，怕是真的要结束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救下黄皮子的那一刻，在他身上沾染上黄仙气息的那一刻，一场关于东北黑土地上仙家、凡人、邪祟之间的纠葛，己经悄然将他卷入其中。
这仅仅是个开始，更多的怪事，正朝着李家屯，朝着他，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