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人间,狗笼
史书上是这么写的。
皇都西市,最肮脏的巷尾,“忘忧酒肆”的破旗幡在风中晃动。
酒是劣质灵谷酒,客是些失了心气的底层修士和破落户。
吴不想趴在掉漆的柜台后,眼皮都懒得抬。
他是老板,也是这大炎皇朝里最名不副实的七皇子。
三年前一场狩猎,他坠崖重伤,捡回条命,却前事尽忘,只落下个毛病——一见人练功运气,就从骨头缝里冒出恶心劲儿。
御医说,神魂本源受损,己是废人。
皇族嫌他丢人,扔到这角落自生自灭。
他倒也认了,给自己取名“不想”。
不想前尘,不想将来,更不想那让他浑身难受的修行。
“城东张教头,完了!”
一个酒客压着嗓子,声音发颤。
“咋回事?”
“他儿子让妖族贵人的车辕轧断了腿!
张教头去***,被巡城司扣上‘冲撞贵使’的帽子,当场废了气海,扔进黑矿洞等死了!”
酒肆里一片死寂。
“就……没王法了?”
“王法?”
那酒客咧嘴,笑得比哭难看,“太祖皇帝和上面签的《人族疏》就是王法!
白纸黑字:人族与上族争,理亏在人;伤及上族,死罪!
上族打死打伤咱们,赔点银子了事!”
旁边一个醉汉红着眼补充:“呸!
何止!
看见门口那巡街的卫兵没?
他们佩的腰刀都是未开刃的!
《人族疏》说了,咱人族不得私藏、修炼高深武学,连像样的弩箭都不让有,怕咱‘犯上作乱’!
可那些妖族、神族的爷,哪个不是高来高去,法宝随身?”
这番话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连反抗的爪牙都被提前拔掉了。
旁边一个稍微清醒点的酒客叹道:“唉,据说这是咱们头顶上,那统管神、妖、人、鬼几界的‘神帝’陛下立下的万年铁律。
说是要联合诸族对抗魔域,就得……就得先安抚好他们,咱人族,势弱,只能忍了……”醉汉猛地打断:“放屁!
什么忍了?
就是被当成随时可以舍弃的蝼蚁了!
用咱们的骨头,去填神帝老爷的万年江山!”
话像冰水泼进脖子,每个人都打了个寒噤。
吴不想把脸往胳膊里埋了埋,仿佛睡着了。
光线一暗。
一个身着锦袍、瞳孔泛着淡金竖瞳的少年堵在门口,气息野性彪悍,是妖族监理管事的儿子,熊弼。
身后跟着几个哈腰点头的人族子弟。
“最好的酒!”
吴不想慢吞吞打了一壶。
熊弼瞥一眼,嫌恶地推开。
目光钉在墙角一个蜷缩的老乞丐身上。
“哪来的老畜生,碍眼!”
一个人族子弟冲上去就是一脚:“滚出去!”
“慢着!”
熊弼咧嘴,“爬出去,学三声狗叫,爷高兴了,赏你条活路。”
空气冻住了。
吴不想擦柜台的手停了。
他看着老乞丐眼里的死灰,看着熊弼脸上的戏谑。
他喉咙干涩,挤出声音:“熊少爷,他老糊涂了,饶他一回吧。
酒钱算我的。”
熊弼扭过头,像看一只虫子:“吴不想?
你这废物皇子也敢出头?”
“不敢,”吴不想眼皮耷拉着,“弄脏了地,不好收拾。”
“收拾?
爷帮你!”
熊弼手爪带风,首接抓来!
吴不想下意识抬臂一挡。
“刺啦!”
衣袖碎裂,手臂上显出几道血痕,***辣地疼。
纯粹的疼,凡胎肉骨的疼。
“砸!”
熊弼厉喝。
桌椅翻倒,酒坛爆裂。
吴不想被推挤到墙角,看着这片混乱,臂上鲜血滴答。
他没再动。
老乞丐早己不知被谁拖走。
熊弼踹翻最后一张桌子,指着吴不想鼻子:“废物!
留你条狗命记着:在这人间,上族就是天!”
一行人扬长而去。
废墟里,夕阳斜照。
吴不想慢慢蹲下,捡起一块碎瓷,映出自己苍白麻木的脸。
为什么?
他不懂。
弱肉强食,他懂。
可为什么连修炼变强的资格、持械自保的权利都要被剥夺?
那《人族疏》不仅是屈辱,更是套在人族脖子上的绞索,连反抗的念头都要扼杀。
神帝……对抗魔域……所以就要牺牲掉整个人族,去讨好其他种族?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眼里,人族就真是可以随意牺牲的蝼蚁吗?
而人族的皇帝,竟是这绞索最忠实的执行者。
他想起些模糊的市井传闻,说很久以前,有过不服管的硬骨头,结果招来大祸,死得更惨。
力量?
修行?
他心底泛起那股熟悉的恶心感。
有了力量,然后呢?
像那些传闻里的硬骨头一样,粉身碎骨?
他嗤笑一声,满是自弃。
夜深。
吴不想在瓦砾中清出块地方,臂上伤口抽痛。
他靠着冰冷的墙坐下,疲惫如潮水淹没头顶。
想不通,索性不想。
他挪了下身子,硌到一块松动的砖。
下意识撬开,下面是个腐朽的小木盒。
盒里是块沾满泥污的玉佩,刻着些扭曲如锁链的纹路,瞅着有些年头了。
什么感觉也没有。
没有发热,没有声音,没有气流。
就是块冰凉、死沉的旧玉。
他捏着玉佩,指尖划过那些刻痕。
只有粗粝的质感。
或许,是这破屋子前主人遗落的寻常物件吧。
他望着窗外那轮被乌云啃食的冷月,臂上的伤,身上的冷,心里的空,交织成一片。
活着,像这样活着?
他不知道。
他只是把那块冰冷的玉佩,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仿佛攥住的,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一块实实在在的、不会消失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