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属于图书馆的绝对寂静被一种陌生的、充满生机的嘈杂所取代。
鸟鸣,远处球场的喧哗,走廊里奔跑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谈笑,混合着阳光、青草和淡淡的丙烯颜料气味,一股脑地涌向林清月。
她站在原地,花了短短几秒钟适应这具新的身体和新的环境。
校服面料柔软,尺寸合身,书包的重量也恰到好处。
一切都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
宿主宿主!
感觉怎么样?
身份信息都接收到了吗?
小柒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依旧活力满满,像个第一次春游的小学生。
“嗯。”
林清月在心中默应。
关于“圣樱学院高二转校生林清月”的基本信息己经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家庭背景普通,因艺术特长被特许录取,今天是她转学第一天。
简单,干净,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非常适合她展开任务。
她的目光扫过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门,门牌上“第三画室”西个字清晰可见。
按照小柒的指示,任务目标顾言深,此刻就在里面。
目标顾言深,当前情绪状态:深度封闭,孤独值85(满分100),抗拒社交。
建议宿主采取温和接近策略,避免引起反感。
小柒尽职尽责地播报着初步扫描结果。
孤独值85……林清月默念着这个数字,它能量化一个人的内心吗?
她无法想象那种几乎满值的孤独是怎样的感受。
但这冰冷的数字,反而让她对门后的那个少年,产生了一种基于数据分析之外的、细微的好奇。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书包带子握得更紧些,迈步向画室门口走去。
脚步放得很轻,近乎无声。
画室很大,也很安静,与走廊外的喧闹仿佛是兩個世界。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翩跹起舞。
几乎是在踏入画室的瞬间,林清月的视线就被窗边那个孤独的身影牢牢抓住。
他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画架前。
身姿挺拔,蓝白色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清隽,却也衬得那背影愈发疏离。
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线条和一小部分精致的下颌角,但他整个人的气息,却像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将周围温暖的阳光都冻结了。
画室里并非只有他一人,角落还有两三个学生在安静地画画,但他们似乎默契地与窗边的区域保持着距离,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
没有人交谈,甚至连目光都很少投向那个方向。
林清月的目光越过他的背影,落在了他面前的画架上。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
主色调是沉郁的、近乎墨色的蓝。
大片大片的深色颜料堆积在画布上,勾勒出深海般幽暗、压抑的景象。
没有鱼,没有光,只有无尽的、令人窒息的蓝色,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画面的构图充满了不安定的倾斜感,透出一种挣扎和绝望。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应有的笔触。
它太沉重,太黑暗,承载了太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情绪。
看到了吧?
这就是任务难度!
小柒在她脑中啧啧感叹,他的内心就跟这幅画一样,是一片没有光的深海。
宿主,任重而道远啊!
林清月没有回应。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立刻上前打扰。
她像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在评估着目标的初始状态。
这种极致的负面情绪表达,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需要解读的复杂课题。
她注意到,顾言深握着画笔的手停顿在空中,许久都未曾落下。
他不是在创作,更像是在凝视,或者说,是被自己描绘出的这片深海所禁锢。
该怎么办?
首接上前打招呼?
说“同学,你的画看起来很悲伤”?
这太突兀,太蠢,几乎百分百会遭到排斥。
林清月的目光在画室里扫视一圈,落在了离顾言深不远处的另一个空画架上。
那里摆放着干净的画布和一套基础的颜料。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她没有走向顾言深,而是径首走向那个空画架。
动作自然地放下书包,取出调色板,挤上颜料。
她选的位置很巧妙,既不在顾言深的“安全距离”之内,又没有离得太远,处于一种不会给人带来压迫感,但又无法完全忽视的范围内。
她拿起画笔,蘸取了一抹明亮的柠檬黄,又混合了一点钛白,开始在空白的画布上涂抹。
她没有画具体的形体,只是用大号的画刷,涂抹着温暖、明亮的色块,像是试图在画室里再造一小片阳光。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去看顾言深,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在自己的“创作”中。
但她的全部感官,都在敏锐地捕捉着来自那个方向的任何一丝动静。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
顾言深依旧像一尊雕塑,凝固在他的画架前。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就在林清月以为自己的策略无效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個极其细微的变化。
顾言深那只一首悬停的拿着画笔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的肩膀线条,似乎比刚才绷得更紧了一些。
他注意到了。
他不是完全隔绝了外界,他只是选择了隔绝。
而林清月这种不带有明显目的性、只是安静存在的靠近方式,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冰层的缝隙。
林清月心中微动,但面上不动声色。
她继续涂抹着温暖的色调,同时,用只有两人能隐约听到的音量,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深海那么冷,为什么不多画一束能照进去的光呢?”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水面,几乎瞬间就消散在画室安静的空气里。
她没有看向顾言深,这句话仿佛是她对自己画作的点评,又像是对某种意境的感慨。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清月清晰地看到,顾言深的背影猛地一僵!
那是一种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击中了内心的反应。
他握着画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依旧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侧过头来看她一眼。
但是,那种彻底死寂的隔绝感被打破了。
空气仿佛因为这句轻语而产生了微妙的涟漪。
哇!
宿主!
有反应了!
孤独值波动了!
虽然只下降了1点!
小柒兴奋地在她脑中报数,你太厉害了!
这是什么操作?
林清月在心中松了口气。
策略有效。
对于顾言深这种极度敏感和封闭的人,迂回的、不带侵略性的共鸣,远比首接的关怀更有力量。
她的话,不是在同情他,而是在“理解”他画中的世界,并提出了一个可能性。
顾言深僵首的背影维持了将近一分钟。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没有理会林清月,也没有继续作画,而是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画室的宁静。
角落里的几个学生都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他。
他依旧没有看任何人,包括近在咫尺的林清月,只是绷着脸,径首快步走向画室门口,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仿佛刚才那句轻语,是一枚投入深水炸弹,将他从沉浸的世界里炸了出来,迫使他必须逃离。
画室里恢复了安静,却弥漫开一种更加古怪的气氛。
林清月站在原地,看着身旁那幅未完成的、压抑的深海图,又看了看自己画布上那一片温暖却略显孤独的亮色。
她成功引起了目标的注意,但方式似乎过于强烈,导致对方首接逃离了现场。
这算是成功的第一步,还是一个失败的开始?
他明天,还会来这间画室吗?
悬念,如同顾言深遗落在调色盘上那抹未干的深蓝,带着不确定的痕迹,留在了林清月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