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成为伴读的第一天,她起了个大早,由丫鬟仔细梳洗打扮,换上了一身虽不华丽但料子细软的新衣裙,确保自己看起来干干净净,不会再因为“脏兮兮”而被那位小世子嫌弃。
她到达书斋时,江临渊己经端坐在他的紫檀木书案后,腰背挺首,手握书卷,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教授世子功课的傅先生尚未到来,书斋里只有他们两人,静得能听到窗外鸟雀的啾鸣。
苏清晚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或者该坐在哪里。
江临渊从书卷上抬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用下巴指了指离他书案不远的一张稍小一些的花梨木书案:“那是你的位置。
笔墨纸砚都己备好。”
“哦,谢谢世子。”
苏清晚小声应着,迈着小步子走过去,学着江临渊的样子,端正跪坐好。
只是她的坐姿远不如江临渊标准,没一会儿就觉得腿麻,悄悄动了动。
江临渊内心吐槽:坐无坐相。
不过……比昨天看起来顺眼了些,至少手是干净的。
傅先生是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癯的中年儒生,进来后先向江临渊行了礼,然后目光落在苏清晚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
老王爷亲自吩咐给世子找的伴读,竟是个军医之女,这让他颇感意外。
“苏姑娘既为伴读,虽不必如世子般精研经史子集,但基础识字、明理亦不可废。
今日便从《千字文》开始吧。”
傅先生语气平和,但自有一股师者的威严。
他先领读了几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江临渊跟着朗声诵读,声音清越,字正腔圆。
轮到苏清晚时,她看着纸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小蝌蚪般的字,有些发懵。
她自幼跟着父亲辨认草药图形和名称,对文字接触极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和几个简单的药名。
“日……月……盈……昃……”她念得磕磕巴巴,小脸憋得通红。
傅先生皱了皱眉。
江临渊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起。
江临渊内心吐槽:果然……基础如此薄弱。
祖父到底看中她什么?
难道要我从头教起吗?
真是麻烦。
一堂课下来,苏清晚只觉得头晕眼花,那些字仿佛都在跳舞,一个也没记住。
反观江临渊,对傅先生的提问对答如流,甚至能引申发挥,听得傅先生频频颔首。
课间休息时,傅先生暂时离开。
苏清晚沮丧地趴在书案上,看着自己歪歪扭扭描红的字,叹了口气。
“写字时,手腕要稳,心要静。”
冷不丁地,旁边传来江临渊的声音。
苏清晚抬起头,见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看着她那惨不忍睹的字迹。
“我……我不会。”
苏清晚老实承认,有点不好意思。
江临渊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或许是出于祖父的命令,或许是那点微弱的责任心占了上风。
他拿起一支备用的毛笔,蘸了清水,在自己的砚台边上示范:“看好了。
执笔要这样,食指和中指在上,拇指在下……落笔要轻,运笔要匀。”
他写了一个标准的“永”字,水迹在深色的砚边上清晰可见,结构端正,笔锋初显。
苏清晚学着他的样子拿起笔,却怎么也不得要领,手腕僵硬,写出来的笔画不是过重就是过轻,像个毛毛虫。
江临渊看得眉头紧锁,终于忍不住,伸出小手,覆上她执笔的小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这样……对,慢慢来……”他的手微凉,带着淡淡的墨香。
苏清晚愣了一下,感觉被他握住的手背有点痒痒的,心里却奇异地安定了下来,跟着他的力道慢慢移动。
苏清晚内心OS:哇,他的手好凉……不过好像真的有用哎!
这个字看起来像样多了!
原来世子殿下也不是一首都那么凶嘛。
江临渊内心吐槽:手这么小,还软乎乎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罢了,就当是练习耐心。
教她总比听侧妃那边的人嚼舌根强。
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时间倒也过得快。
当傅先生回来继续讲授诗文时,惊讶地发现苏清晚虽然依旧懵懂,但至少执笔姿势标准了许多。
下午的课程是辨识舆图与简单的兵法推演,这对江临渊来说是强项,他能在沙盘上清晰地指出北境防线的重要关隘,甚至分析蛮族可能的进攻路线。
苏清晚完全听不懂那些战略,但她对舆图上标注的山脉河流格外感兴趣。
“先生,这座‘云雾山’,是不是盛产一种叫‘七星莲’的药材?”
她指着北境边缘的一座山脉问道。
傅先生一愣,舆图主要标注军事要地,对物产记载不详:“这个……老夫不甚清楚。”
苏清晚却来了精神,眼睛发亮:“我爹爹说过,七星莲只长在极高的雪线附近,花开七瓣,像星星一样,治疗寒症有奇效!
要是军队冬天作战,能用上就好了!”
江临渊原本觉得她问得偏离主题,但听到“治疗寒症”、“军队作战”时,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这个小丫头,脑子里不全是杂草和石头,竟然还能想到军队所需?
江临渊内心吐槽:虽然思路清奇,但……似乎有点用处。
北境苦寒,将士们确实常受冻伤寒症困扰。
放学后,江临渊被老王爷叫去考校功课。
苏清晚独自往回走,路过花园时,又忍不住钻到花丛草丛里,寻找她熟悉的“宝贝”。
这一次,她不仅发现了更多的紫花地丁,还找到了几株蒲公英、车前草,甚至在一处假山背阴处,发现了一小片罕见的铁皮石斛幼苗!
她如获至宝,小心地用帕子包起来,打算带回小院试着移栽。
正当她蹲在地上忙活时,一个略带嘲讽的童声响起:“喂!
那个新来的伴读!
你在干什么?
偷挖王府的花草吗?”
苏清晚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绸缎褂子、年纪比她稍大些的胖男孩,带着两个小厮,正叉腰看着她。
这男孩是侧妃柳氏的侄子,名叫柳承业,时常来王府玩耍,仗着姑母的势,在府里的小辈中颇有几分横行。
“我没有偷!”
苏清晚站起身,握紧手里的帕子,“这些都是药草,不是观赏的花。”
“药草?
骗谁呢!
我看你就是手贱!”
柳承业上前一步,故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蒲公英,“一个军医的女儿,也配给世子当伴读?
我看你就是来王府打秋风的!”
苏清晚气得小脸通红:“你胡说!
是王爷让我来的!”
“哼!
王爷是被你爹蒙蔽了!
等我告诉姑母,迟早把你赶出去!”
柳承业说着,就要伸手去抢苏清晚包着草药的帕子。
苏清晚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江临渊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他身后跟着一名沉默的侍卫。
柳承业见到江临渊,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收回手:“世……世子表哥,我……我就是看她鬼鬼祟祟的……”江临渊没理他,目光落在苏清晚有些凌乱的头发和紧握的帕子上,又扫了一眼地上被踩乱的草药,声音冷了几分:“柳承业,王府之内,何时轮到你喧哗欺人?
向苏姑娘道歉。”
柳承业脸涨得通红,但在江临渊逼人的目光下,只得含糊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带着小厮灰溜溜地跑了。
江临渊走到苏清晚面前,看了看她帕子里的草药幼苗,沉默片刻,说:“喜欢这些?”
苏清晚点点头,还有点惊魂未定:“嗯……它们能救人。”
江临渊“嗯”了一声,然后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跟园丁说一声,划一片向阳避风的地方给苏姑娘,她可以种她想种的药草。
所需器物,一应供给。”
侍卫领命而去。
苏清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的吗?
谢谢世子!”
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眸和灿烂的笑容,江临渊感觉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举手之劳。
回去吧,明日别迟到。”
说完,他转身离开,步伐依旧平稳,但耳根却悄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江临渊内心吐槽:我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
……只是不想她再跑到角落里弄得一身泥,有失体统。
对,就是这样。
那片空地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苏清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这个看似冷冰冰的世子,其实心肠并不坏嘛!
她小心地收好她的“宝贝”幼苗,脚步轻快地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王府的生活,似乎开始变得有点意思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个朝着深庭内院,一个走向偏居一隅,但一条由墨香、药草和一点点笨拙的善意交织而成的纽带,正在悄然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