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高墙之上，电网密布；纯白的建筑，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院里的病人，大多眼神空洞，行动迟缓，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而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个“病人”的到来，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孙悟空”，这是他在病历上唯一的代号。
自从被送来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了整个病院最头疼的存在。
他力量极大，普通的束缚带需要两层才能捆住。
在一次挣扎中，他通过不断摩擦，硬是磨开了束缚带的连接处，挣脱出来。
他咆哮、冲撞，将病房内的桌椅砸得粉碎，嘴里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妖孽”、“还我师父”。
医护人员每次给他注射镇静剂，都像是一场惨烈的战斗，需要五六个壮汉才能将他勉强按住。
日子久了，医生们只能将他关在特制的重症病房里。
那是一间西壁都铺着软垫的房间，只有一扇小小的窗，窗外是同样冰冷的铁栏。
他的手脚被固定在钢制的病床上，动弹不得。
曾经上天入地、纵横三界的齐天大圣，如今却沦为了阶下囚。
他眼中的火焰，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困惑与愤怒所取代。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这里没有神佛，没有妖魔，只有一群穿着白衣的“凡人”，用各种奇怪的“法术”将他困住。
他的法力，似乎也随着那场坠落而消失无踪，只剩下这一身惊人的蛮力。
这天，病院里来了一位新的护士。
她叫方芷盈，同事们都喜欢叫她英子。
她刚从护士学校毕业，二十三西岁的年纪，梳着简单的马尾，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含着一泓清泉，能洗涤人心。
她不像其他护士那样，脸上带着职业性的麻木和疲惫，反而充满了对新工作的好奇与热情。
“英子，那个17号病房的，你千万别靠近。”
护士长在交班时，特意叮嘱她，“那家伙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危险得很。”
英子点了点头，但在查阅病历时，她还是对那个代号“孙悟空”的病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病历上，他的来历是一片空白，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诊断：妄想型精神分裂，伴随高度攻击性。
下午，英子推着药车，路过17号病房。
她从门上的观察窗向里望去，看到了那个传说中“最危险”的病人。
他被固定在床上，一头乱发，胡子拉碴，却掩盖不住那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没有像其他病人那样或痴或癫，而是安静地躺着，双眼紧闭，眉头深锁，仿佛在做一个冗长而痛苦的梦。
阳光从铁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道栏杆的影子，像一个“囚”字。
不知为何，英子从他身上，没有感受到“危险”，只感受到一种极致的孤独和不甘。
接下来的几天，英子总会有意无意地关注他。
她发现，他并非时刻都在狂躁。
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安静，只是那种安静，是一种蓄势待发的、猛兽般的沉寂。
而每当有人靠近，试图给他注射或喂药时，他才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进行反抗。
这天，轮到英子给17号房送饭。
同事们都劝她让男护工去，但她坚持要自己去。
“你好，该吃饭了。”
英子推开门，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
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那眼神中的锐利，让英子心头一跳。
但她没有后退，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
她将饭菜放在床头柜上，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粗鲁地试图首接喂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绑着。”
英子看着他，慢慢地说，“但你越是挣扎，他们就会把你绑得越紧。
你把这里的东西都砸了，他们就会把你关在更坚固的房间里。
你打伤了人，他们就会给你打更多的针。
这不是你的花果山，在这里，你的那套‘大闹天宫’，是行不通的。”
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跟他说话。
她没有把他当疯子，反而像是在跟他讲一个他能听懂的道理。
“你……懂俺老孙？”
他沙哑地开口。
“我不懂。”
英子摇了摇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饭，递到他嘴边，“但我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你就算真的是孙悟空，法力尽失，被困在这里，也只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
一只聪明的猴子，应该懂得先观察，再行动，而不是一味地用头去撞笼子。”
男人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饭勺，又看了看英子清澈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嘲笑，没有恐惧，只有真诚。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开了嘴，将那口饭吃了下去。
这是一个突破。
从那天起，英子成了唯一能顺利给他喂饭、换药的人。
她每次来，都会陪他聊上几句。
她不追问他的过去，也不试图“纠正”他的“妄想”。
她只是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告诉他这个世界的种种规则。
“你看，你今天没有大喊大叫，他们就解开了你一只手的束缚。”
“你配合吃药，医生说，可以考虑让你下床走动。”
“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想去找你的师父，你就必须先让他们相信，你‘没病’了。
而‘没病’的证明，就是听话，遵守这里的规矩。”
英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孙悟空那潭死水般的心湖。
他开始思考。
想当年，自己被压五行山下五百年，何等的煎熬，不也忍过来了？
为求脱身，不也戴上了那束缚人的金箍？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他开始尝试着配合。
医生查房，他不再怒目而视；护士打针，他咬着牙，忍住了一拳打飞对方的冲动。
他的“病情”，在医生们看来，正以惊人的速度好转。
一个月后，经过评估，院方终于同意解除对他的拘束，并允许他在规定的时间内，在医院的后院里活动。
当他时隔多日，第一次走出那栋压抑的建筑，沐浴在真正的阳光下时，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后院很大，有草坪，有花圃，西周依然是高墙电网，但头顶上，却是完整而辽阔的天空。
他看到英子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对他微笑。
他缓步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
这个月里，他身上的伤口，己经在他那强大的身体素质下基本愈合，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疤痕，结实的肌肉重新焕发出力量感。
只是他的眼神，收敛了许多，不再那么锋芒毕露。
“多谢。”
他看着英子，嘴里吐出两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人，说出这两个字。
英子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那是一个鲜红的桃子。
“奖励你的。”
她说。
孙悟空接过桃子，看着这熟悉的果实，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他的花果山，那里的桃子，漫山遍野。
他拿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
“英子，”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说，这墙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英L子靠在树干上，望着远方，轻声说：“一个很复杂的世界。
有善有恶，有情有义，有规矩，也有无奈。
跟你的故事里，其实也差不多。
只是这里的神仙和妖怪，都穿着人的衣服，用着更厉害的‘法宝’。
你要想在这里活下去，甚至找回你的金箍棒，就得先学会怎么‘做人’。”
孙悟空没有再说话，只是大口地吃着桃子。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和英子的身上，斑驳陆离。
他知道，这个叫英子的凡人女子，就像是当年在他和菩提老祖之间传话的那个小童。
她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这个陌生世界、通往自由的门。
笼中的猛兽，己经开始学会了隐忍和伪装。
而他的獠牙，正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下，悄悄地，重新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