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拼尽全力无法战胜的对手
李苍靠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微微仰头，视线落在面前有些模糊的电梯内壁上。
那里映照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影，穿着不合身的明黄色“道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几分奔波留下的疲惫与风霜之色，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太相符的倦怠。
他望着反光中那个略显憔悴、沾染着尘土和市井气息的自己，眼神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曾几何时，他绝不是这副模样。
十八岁以前，在青城山上那座古老的道观里，他是所有人眼中不世出的天才。
周围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还在为理解《早晚功课经》里的拗口句子而头疼，为一道最简单的平安符笔画顺序争论不休时。
他己经能轻松默写出更为深奥的《度人经》，随手画出的雷符隐隐带着天地威压，引动微风。
那时候，他总爱偷看师父那部老旧的智能手机。
师父总爱躲在三清像后面，一边捋着胡须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一边屏幕上是各种网络爽文和跳舞的女主播。
他觉得，自己大概就跟那些爽文里的男主角一样，是天选之子，注定要在这末法时代掀起一番风雨。
周围师长的惊叹、同门的羡慕，让他少年心性，难免意气风发。
可他始终不明白，那个表面上仙风道骨、实则有着奇葩爱好的师父，每次考较完他的功课后，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惋惜和叹息是因为什么。
老人总会摇摇头，用一种他当时听不懂的、混合着骄傲与无奈的语气喃喃自语：“妖孽之资，真是妖孽之资……可惜了啊，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那时他不懂，有什么可不逢时的？
天地广阔，正是他大展拳脚之时。
首到他年满十八，怀揣着万丈豪情和一手玄门正法，告别师父下山，踏入这滚滚红尘，来到了这座名为庐州的繁华大都市。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到让他所有道法都几乎失效的对手——生活。
房租、水电、吃饭、交通……每一样都需要一种叫做“钱”的东西。
而他一身精妙道法，掐诀念咒、步罡踏斗，能感应到常人感应不到的微弱气机，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游丝残魂，却无法凭空变出几张红色的钞票。
“师父总说入世修行，却没告诉我，入世的第一步，是先得活下去。”
李苍对着电梯反光中的自己，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自嘲笑容。
当年的意气风发，早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和外卖箱的磨损中，被磨得露出了底色。
“叮——”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清脆响起，打断了李苍的思绪。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是明亮宽敞的一楼大堂。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一瞬间的恍惚和脆弱重新压回心底，迈步走了出去。
走出单元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抬头望了望庐州常见的、湛蓝得几乎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心里却沉甸甸的。
这是一个对天师而言，最坏的时代。
天地间的灵气稀薄得近乎枯竭， 那些志怪小说里描述的百鬼夜行、大妖盘踞的景象，早己是遥远传说。
如今还能滞留人间的，多半是一些因强烈执念而无法消散的脆弱残魂，它们大多浑浑噩噩，连基本的意识都模糊，更别提害人了。
绝大多数，甚至不需要他这样的正统天师出手，只要有人能耐心倾听，解开其心中那一点执念，它们自然也就消散了，甚至都算不上“超度”。
而处理这些微弱灵异事件的职责，早己被官方的相关机构接手。
李苍不是没想过加入，那至少是一份稳定收入。
可一打听，心就凉了半截。
那地方如今门槛高得吓人，动不动就要求名牌大学相关专业毕业，至少硕士学历，还得通过层层笔试面试。
在灵气消散的现代，那里早己演变成一个标准的、令人羡慕的“铁饭碗”单位，甚至带点镀金的色彩，讲究的是人际关系、学历背景和程序规章。
他一个青城山上下来的、有真才实学的、甚至可能是当代最年轻的天师，反而因为“学历不符”、“专业不匹配”，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人家的招聘公告上写得明明白白：优先考虑心理学、社会学、公共管理及相关专业毕业生。
道教学？
那得是著名院校的正式文凭，他那个青城山的道士证，人家根本不认。
至于法宝？
更是笑话。
如今灵异事件稀少且弱小，导致法器法宝市场严重饱和。
老一辈传下来的东西够用几百年了，而且现代工艺仿制的、开光的法器效果也大差不差，价格还便宜。
他甚至听说，官方人员现在出勤，标准配置就是一件防御型法宝加一个记录仪。
真遇到那极其罕见的、还有点攻击性的游魂，标准处理流程根本不是硬碰硬。
而是“巧妙引导至就近的烈士陵园，利用其凛然正气予以震慑净化”。
这流程科学、高效、安全，且完全不需要使用者有半点修为。
李苍摇了摇头，走到小区停车棚，推出了他那辆擦得还算干净、但明显看得出风里来雨里去的电瓶车。
他利落地跨坐上去。
“想那么多也没用，眼下的现实是，再不跑起来，手上这几个单子就要超时了。”
他拍了拍外卖箱，像是在对自己说。
“差评扣起钱来，可比什么恶鬼难缠多了。”
电瓶车轻巧地驶出停车棚，朝着小区大门而去。
快到门口时，那个之前拦着他的胖保安正端着个大茶杯，眯着眼晒太阳。
看到李苍骑着电瓶车出来，他惊奇地“咦”了一声，放下茶杯走了过来，手动抬起了拦车杆。
“嘿！
你小子！”
胖保安用带着浓重川蜀口音的普通话问道，脸上满是好奇。
“刚才我明明盯得死死的，你是咋个溜进去的噻？”
他虽然之前万般阻拦，但那更多是职责所在。
现在人己经进去了又出来，他倒也没真想刁难，只是实在想不通。
李苍停下电瓶车，单脚支地，闻言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道：“都跟你说了，我是天师，会那么一点点穿墙遁地的法术。
刚才真是进去驱邪的，你这凡俗栏杆，哪里拦得住我？”
“呸！”
胖保安被他逗笑了，笑骂一句，口水星子差点喷出来。
“你个送外卖的娃儿，扯谎都不打草稿！
还天师？
你要是天师，老子就是武道宗师！
叶问晓得吧？
俺们蜀中唐门晓得不？
老子打十个！
快点走快点走，莫挡到路咯！”
李苍也笑了起来，知道对方没信，也没指望他信。
这世道，说真话总是没人信。
他不再多言，冲着胖保安点了点头，拧动电瓶车的手把，车子轻快地驶出了小区，汇入了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导航上接下来的几个订单地址和不断跳动的预计送达时间，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了，不想了。
先专心送完手上这几单，然后……得好好想想晚上怎么彻底解决那个小姑娘的问题。
那一单……确实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