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亮出獠牙
丝竹管弦之声缭绕于雕梁画栋之间,金杯玉盏在烛光下折射出奢靡的光晕。
满堂的宗室贵眷,个个衣着华贵,笑语晏晏,却又在眉眼官司间暗藏机锋。
这看似和乐融融的盛宴,实则是一座为沈清霜精心打造的囚笼,一个展示战利品的舞台。
萧绝高坐于主位,一身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席间众人,那眼神里的威压,让最喧嚣的角落也瞬间沉寂。
沈清霜就坐在他下首不远处,一身月白素裙,未施粉黛,乌发仅用一根素银簪子绾起。
在这满堂的锦绣繁华中,她如同一株遗世独立的雪莲,清冷孤傲,却也格格不入。
她能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或鄙夷,或同情,或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无声地刺穿着她的尊严。
她曾是南朝最受宠的公主,金枝玉叶,享尽世间尊荣。
而今,国破家亡,她成了阶下囚,被当作战利品送给了这个亲手覆灭她故国的男人——大周战神,绝王萧绝。
宴会过半,气氛正酣。
侧妃赵氏端着酒壶,莲步轻摇,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石榴红的掐腰长裙,头戴赤金镶红宝的步摇,每走一步,珠翠摇曳,流光溢彩,与沈清霜的素净形成了鲜明刺眼的对比。
“王妃姐姐,”赵氏笑得甜腻,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妹妹敬您一杯。”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歪,整壶殷红的葡萄酒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沈清霜的月白裙裾上。
大片的红渍迅速晕开,宛如雪地里绽开的血色梅花,触目惊心。
“哎呀!”
赵氏故作惊呼,用绣帕掩着唇,眼中却满是得意的讥讽,“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姐姐莫怪。
只是……我瞧姐姐这一身素净,乍一看,还以为是在为谁守孝呢。”
此言一出,犹如在滚油中投入一滴冷水,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守孝?
一个亡国公主,可不是在为她的国家,为她的父兄守孝吗?
赵氏这一语双关,实在恶毒至极。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霜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失态,如何崩溃。
萧绝依旧端坐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白玉酒杯,神色漠然,仿佛眼前这出闹剧与他毫无关系,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执棋者,冷眼看着棋子的挣扎。
沈清霜垂下眼帘,裙摆上那片刺目的红,像是故国城破之日流淌的鲜血,灼痛了她的眼睛。
她能感觉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痛楚,那痛意让她在无边的屈辱中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再抬眸时,她脸上竟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容平静而从容,仿佛被泼脏的不是她,被羞辱的也不是她。
“妹妹说的是,亡国之人,心如死灰,确实不该如此素净,免得冲撞了王府的喜气。
我,确该戴些颜色。”
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脸上的嘲笑微微一僵。
只见她不慌不乱地抬起手,从皓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镯子。
那镯子水头极好,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是她母后留给她的遗物。
她将镯子递给身后的侍女春桃,语气平静地吩咐:“去,拿到库房,换一瓶‘胭脂醉’来。
我记得,那是王爷最爱的酒。”
“胭脂醉”三个字一出,席间原本的哄笑声戛然而止,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片刻。
在座的皆是皇亲国戚,谁人不知,“胭脂醉”乃是西域进贡的绝品佳酿,一年也不过得十坛,尽数入了宫中。
萧绝战功赫赫,御赐了两坛,平日里他自己都舍不得喝,只在庆功或面圣时才偶一动用。
这酒,早己不是酒,而是身份与荣宠的象征。
一个亡国公主,一个被王爷厌弃的王妃,她凭什么?
她怎么敢?
赵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交加,她本想看沈清霜的笑话,却没料到对方竟敢如此反击。
她不过是个侧妃,根本不知道王府库房里还有这等珍品,更别提有资格动用。
沈清霜此举,看似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实则是在无声地宣告:即便落魄,她依旧是圣上亲指、明媒正娶的绝王正妃,这王府的女主人!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主位的萧绝。
只见他原本漠然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审视,一种带着几分玩味的冷意。
他没有阻止。
他倒要看看,这个亡国公主,究竟还想耍什么花样。
片刻之后,管家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瓶匆匆而来,神色恭敬。
春桃接过酒瓶,小心翼翼地捧到沈清霜面前。
沈清霜亲自接过那只小巧的银质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然后起身,步履款款,仪态万方,仿佛方才的狼狈从未发生过。
她提起酒壶,从首席的宗室长辈开始,依次为每一位宾客斟酒。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如同祭祀典礼上的神女,让那些原本想看她笑话的贵妇们,竟一时忘了言语,只怔怔地看着她。
她没有漏掉赵氏,走到她面前,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为她满上:“妹妹方才辛苦了,也该喝一杯,暖暖身子。”
赵氏看着杯中那嫣红如血的酒液,只觉得脸上***辣的,如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最后,沈清霜走到了萧绝的面前。
大殿之内,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对名义上的夫妻。
她抬起眼眸,那双曾如一泓清泉的眸子此刻平静无波,首视着萧绝深邃如渊的黑瞳,微微一笑,举杯道:“臣妾,敬王爷一杯。
愿王爷千岁,愿我大周江山永固,西海升平。”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放在了最低的尘埃里,却又将家国大义高高捧起,让他无法拒绝。
萧绝冷冷地睇着她,看着她脸上那抹平静的笑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他想从她眼中看到恐惧、看到怨恨,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仿佛她早己将自己的心封存。
他冷哼一声,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见他喝下,沈清霜也缓缓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而后款款落座,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异变陡生!
萧绝原本舒展的眉头猛地紧锁,他抬手按住额角,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身形一晃,猛地站了起来,支撑身体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酒……酒中有异!”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惊怒。
“轰”的一声,全场哗然!
“王爷!”
离他最近的赵氏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立刻扑了过去,指着沈清霜,声嘶力竭地喊道,“是她!
定是这个***下毒!
护驾!
快护驾!”
王府的侍卫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将沈清霜团团围住,一把把雪亮的钢刀对准了她纤细的脖颈。
宾客们惊慌失措,纷纷后退,场面一片混乱。
在这剑拔弩张的中心,沈清霜却依旧端坐着,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她缓缓举起自己面前那只刚刚饮尽的酒杯,杯中还残留着几滴嫣红的酒液,展示给众人看。
“若真有毒,”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我先死便是。”
说罢,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将杯中残酒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被她这决绝的举动镇住了——她竟然敢以命相证!
无人知晓,她与萧绝所饮之酒,早己不同。
在她起身敬酒的那一刻,她就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将自己杯中的“胭脂醉”与袖中早己备好的一杯无害的“梨花白”悄然调换。
而萧绝喝下的那杯“胭脂醉”中,也并非什么致命毒药。
那不过是她前世在南朝宫中研习医术时,调配出的一种助眠香料,无色无味,混入烈酒之中,足以让一个内力深厚的武者也昏睡两个时辰,却对身体并无半分损伤。
果然,萧绝在挣扎片刻后,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被眼疾手快的侍卫长扶住。
“快传太医!”
管家声嘶力竭地喊道。
一场精心准备的羞辱宴,最终以主帅“中毒”昏迷,宾客仓皇散去的闹剧收场。
沈清霜立于狼藉的庭院之中,夜风吹拂着她被酒液浸染的裙裾,她面色平静如水,深邃的眼眸望向萧绝被匆匆抬进去的内室方向。
回到自己冷清的院落,她屏退左右,只留下贴身侍女春桃。
“小姐,您太冒险了!”
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方才那一幕,几乎吓破了她的胆。
“不险,何以求生?”
沈清霜淡淡道,她走到妆台前,取下那根唯一的银簪,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
她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却坚毅的脸,低声吩咐:“去,按我写的方子,准备药材,我要开始做‘寒露酿’。”
春桃一怔,但还是重重点头:“是,小姐。”
待春桃退下,沈清霜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落在屋檐下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影上。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夜色:“还有……让墨七知道,我想见他。”
檐角的暗影之中,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一僵,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瞳孔骤然收缩,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惊。
墨七,萧绝最隐秘的影子护卫,奉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他自认气息隐藏得天衣无缝,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亡国公主,竟然早己察觉了他的存在。
而且,她不是揭发,不是恐惧,而是……主动邀局。
这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