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海风裹着咸湿的水汽，卷着岸边的凤凰花瓣往画布上撞。江南星蹲在灯塔脚下的礁石上，铅笔尖在亚麻布上蹭出细碎的蓝——她在画灯塔顶端旋转的光，用了三种不同深浅的钴蓝，最浅的那层是清晨的雾，最深的是昨夜梦到的海。
"小心！"
话音未落，她听见帆布撕裂般的轻响，紧接着裤脚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碰了一下。抬头时，顾北辰正抱着台裹着黑布的仪器，右脚还踩在她摊在沙地上的画稿上。金属脚架的底端沾着泥，在她画了三天的灯塔基座上蹭出两道褐色印子，像有人在蓝丝绒上踩了个脏脚印。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在测潮汐带的沉积物分布，没看见地上的画。"顾北辰的眼镜滑到鼻尖，他慌忙弯下腰，手指刚碰到画纸又顿住，像碰着了易碎的薄瓷，"我、我帮你擦？或者我买新的画布？不对，这是你画了很久的吧？"
江南星盯着那两道泥印，指尖抚过画稿边缘卷起来的角——那是今早她用牙咬着翻页时弄的。她抬头看顾北辰，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科考队服，领口扣到第二颗，锁骨处沾着点白色的盐渍，眼镜片上蒙着层细汗，像两扇起雾的窗。
"没事。"她把画稿捡起来，抖掉上面的沙，"本来想画灯塔的阴影，现在倒省得调褐色了。"
顾北辰愣了愣，随即笑出声。他的笑里带着海风的温度，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你倒会往好处想。"
"不然呢？"江南星把画稿卷起来，用橡皮筋扎好，"跟你吵一架，让你赔我一个灯塔？"
顾北辰摸着后脑勺，从帆布包里摸出个铝制饭盒："那、那我请你吃海鲜粥吧？队里厨房熬的，放了小墨鱼干，我刚才偷偷装了一盒。"他掀开饭盒盖，热气裹着鲜味儿飘出来，沙地上的小螃蟹都往这边爬了两步，"算补偿。"
江南星盯着饭盒里冒尖的粥，米粒熬得开花，上面漂着两朵嫩黄色的榨菜花。她早上只啃了个面包，这会儿闻到味儿，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行吧。"她蹲下来，接过饭盒，"不过先说好了，要是粥不好喝，你得帮我画十只螃蟹——补在那个泥印上。"
顾北辰的眼睛亮起来，像灯塔转过来时扫过海面的光："成交。"
海鲜粥确实好喝。他们坐在礁石上，顾北辰把自己的防风外套铺在石头上，怕江南星的牛仔裤磨破。粥里的小墨鱼干咬起来软乎乎的，榨菜花脆得像海草。江南星喝着粥，余光瞥见顾北辰盯着她的画稿看——他把画稿摊在腿上，手指轻轻抚过那两道泥印，像在摸什么珍贵的标本。
"你是学画画的？"他问。
"美院油画系。"江南星舔了舔嘴角的粥渍，"来北海写生，想画一组'海的眼睛'——灯塔算一个。"
"海的眼睛......"顾北辰重复着，指尖在画稿上的灯塔光线上敲了敲，"那你画过南极的冰盖吗？那里的冰面能反射整个星空，像只闭着的眼睛。"
江南星摇头："没去过。南极很远吧？"
"嗯。"顾北辰的声音突然轻下来，"要坐三个月的船，穿过德雷克海峡的风暴。"
风卷着凤凰花瓣掠过他的发梢，江南星看见他耳后有颗小痣，像滴没擦干净的墨水。
傍晚的时候，顾北辰帮她补画了螃蟹。他蹲在沙地上，用她的铅笔在泥印上勾出八只细腿，蟹钳举着颗 tiny 的贝壳——那是他刚才在沙里捡的，壳上有道浅紫色的纹，像缩小版的海浪。
"这样是不是像灯塔的守护者？"他仰起头，眼镜片上映着夕阳的红，"螃蟹帮你看着灯塔，不让别人踩脏。"
江南星忍不住笑。她蹲下来，用指尖碰了碰螃蟹的眼睛："那要是守护者自己踩脏了怎么办？"
顾北辰的耳尖突然红了。他挠了挠头，把贝壳捡起来，递到她手心："那、那这个赔给你。"
贝壳的表面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江南星把它串在脖子上的银链上——那是她妈去年送的生日礼物，链身细得像根头发。
"好看吗？"她转了个圈，贝壳在她胸口晃了晃，碰着锁骨发出轻响。
顾北辰的喉咙动了动。他看着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头发，看着她眼睛里的光——比他上次在西沙群岛看见的荧光藻还亮。
"好看。"他说，声音轻得像海风穿过灯塔的缝隙。
天黑的时候，顾北辰来找她。他站在她住的民宿门口，手里举着个用报纸裹着的东西，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没发芽的竹子。
"你说想看烟花。"他把报纸拆开，露出里面的金属罐，"海边不让放烟花，但这个......"他拧开罐盖，倒出一根橙红色的信号棒，"科考队用来应急的，能烧三分钟，颜色是我挑的——你喜欢蓝还是绿？"
江南星盯着那根信号棒，金属外壳上印着"海洋地质考察队专用"的字样。她突然想起下午顾北辰说的南极，想起他眼镜片上的冰盖。
"都要。"她抓起顾北辰的手腕，"去灯塔那边，那里没有路灯。"
灯塔的灯已经亮了。旋转的光束扫过海面，把波浪切成一块一块的银片。顾北辰抱着装信号棒的金属箱，跟在江南星后面，踩碎了她留在沙地上的脚印——她的帆布鞋印很小，像只刚出生的小海鸥。
"等一下。"顾北辰在灯塔台阶前停下，从包里摸出副手套，"海边风大，信号棒烧起来有点烫，你戴这个。"
手套是灰色的，带着他的体温，指缝处缝着块补丁——应该是上次考察时被岩石划破的。江南星戴上，指尖碰到他的掌心，他的手很烫，像晒了一天的沙子。
"准备好了吗？"顾北辰举着第一根信号棒，拇指按在底部的开关上。
江南星点头。她靠在灯塔的铁门上，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缠在顾北辰的手腕上。
"啪——"
开关弹开的瞬间，红色的光从信号棒顶端涌出来，像有人把夕阳揉碎了装在管子里。顾北辰把信号棒举过头顶，手腕轻轻转动，红光在黑夜里画了个圈，反射在海面上，变成一条跳动的红丝带。
"这是第一支——"他说，"是潮汐带的红藻，我上次在涠洲岛见过，潮水退了之后，整个沙滩都是这个颜色。"
第二支是绿色的。顾北辰点燃的时候，江南星听见信号棒里的化学物质燃烧的轻响，像春夜的虫鸣。绿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翡翠色，她伸手去碰，指尖穿过光，像穿过一片流动的星子。
"这是南极的冰苔。"顾北辰的声音从光后面传过来，"在冰盖边缘的岩石缝里，每年只长一毫米，像给石头穿了件绿毛衣。"
第三支是蓝色。最浅的那种蓝，像江南星画稿里清晨的雾。顾北辰把信号棒递到她手里，她的手指裹在手套里，碰到他的指尖——他没戴手套，指腹沾着信号棒的余温，像块暖玉。
"这是......"
"是你画的灯塔的光。"顾北辰打断她，"那天我在灯塔上测数据，看见你蹲在礁石上画画，你的画布比海还蓝，我以为是哪块碎掉的天空掉下来了。"
江南星的心跳突然快起来。她盯着顾北辰的眼睛，眼镜片上反射着信号棒的蓝光，像两盏小小的灯。风把她的头发吹到他脸上，他伸手帮她别到耳后，指尖碰到她的耳垂——很烫，像刚烧起来的信号棒。
"顾北辰。"她轻声说。
"嗯？"
"你看。"她把信号棒举起来，让光落在海面上，"光掉进海里了，变成鱼了。"
顾北辰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蓝色的光在波浪上跳，像一群被惊起的小鱼，顺着洋流往远处游。他突然想起上午测的潮汐数据，想起浪潮的周期是十二小时五十二分，想起他第一次看见江南星时，她的画稿上沾着片凤凰花瓣，像只停在蓝丝绒上的蝴蝶。
"再点一支吧。"他从箱子里摸出第四支，"还有九支，能烧二十七分钟。"
"二十七分钟够吗？"江南星问。
"够。"顾北辰点燃信号棒，橙色的光把他的脸映得发红，"够我告诉你，我明天要走了。"
江南星的手顿了顿。信号棒的光在她眼底晃了晃，像有人突然关掉了灯。
"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海风刮碎了，"去哪？"
顾北辰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张船票，上面印着"雪龙号"三个字，日期是8月30号，也就是明天。
"南极。"他说，声音轻得像片要落的凤凰花瓣，"科考队本来让我上周就走，但我想等你把灯塔画完......本来想等明天再告诉你，但怕今晚的烟花太甜，明天的告别会更苦。"
江南星盯着那张船票。票面上的雪龙号在冰海里航行，船头结着层薄冰，像块冻住的云。她突然想起下午顾北辰说的南极冰盖，想起他说那里的星空能反射整个世界，想起他眼镜片上的冰碴儿。
"多久？"她问。
"两年。"顾北辰的手指绞着船票的角，"要测南极冰芯的气候数据，还有南大洋的环流模式......"他停下来，看着江南星的眼睛，"本来想等回来再找你，但怕你把我忘了。"
江南星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贝壳。贝壳还是热的，像顾北辰的体温。她想起早上他帮她串贝壳时，手指碰到她的锁骨，想起他画的那只小螃蟹，想起海鲜粥里的小墨鱼干，想起信号棒的光落在他手背上，像颗没擦掉的心。
"不会忘的。"她把信号棒递给他，让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我会把你的样子画下来，画在灯塔的旁边，画在海的眼睛里。"
顾北辰接过信号棒。橙色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灯塔的台阶上，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他突然想起那天踩脏她画稿时，她没生气，反而笑了，像朵被风刮歪了还在开的花。
"江南星。"他说。
"嗯？"
"要是两年后我回来......"他的声音有点抖，"要是我回来，你能再给我画张画吗？"
"画什么？"
"画南极的冰盖。"顾北辰笑了，眼角有层水光，"画你说的，掉进海里的光，变成鱼的光。"
江南星伸手抱住他。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跳，像海浪拍岸的声音——一下，两下，跟灯塔的旋转频率刚好重合。她闻见他衣服上的味道，是洗衣粉的柠檬香，混着海风的咸味儿，像夏天的风穿过晒衣绳。
"好。"她轻声说，"我等你。"
信号棒的光慢慢暗下来。最后一点橙红熄灭时，灯塔的光刚好扫过来，把他们的影子裹在里面。顾北辰抱着江南星，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听见她小声说："顾北辰，你的心跳比信号棒还烫。"
他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是因为你在我怀里。"
风卷着凤凰花瓣吹过来，落在他们的肩膀上。远处的海面上，有艘科考船的灯亮起来，慢慢驶向黑暗的深处。江南星想起顾北辰说的德雷克海峡的风暴，想起他要坐三个月的船，想起他会在冰盖上搭帐篷，想起他会用信号棒给她发消息——如果南极有信号的话。
"顾北辰。"她抬头看他。
"嗯？"
"明年的夏末，我还会来这里。"她指着灯塔，"我会画完那幅灯塔，画上你说的红藻、绿苔、蓝灯，还有那只小螃蟹。"
顾北辰的眼睛亮起来。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像吻一片易碎的花瓣："好。我会带着南极的冰芯回来，给你看里面的气泡——那是一百年前的空气，像我们今晚的风。"
最后一支信号棒烧完的时候，他们坐在灯塔的台阶上。顾北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江南星身上——她的牛仔裤太薄，海风已经有点凉了。他摸着她脖子上的贝壳，突然说："等我回来，我帮你串一串南极的冰珠，挂在贝壳旁边。"
"冰珠会化吗？"江南星问。
"不会。"顾北辰说，"南极的冰珠是永远不会化的，像我们今晚的烟花。"
江南星笑了。她靠在顾北辰的肩膀上，看着灯塔的光旋转，看着海面上的船灯越来越远，看着信号棒的余烬落在沙地上，像颗颗没烧完的星子。她想起早上的画稿，想起顾北辰踩脏的那两道泥印，想起他画的小螃蟹，想起他说的"这是只属于你的烟花"。
风又吹过来，裹着咸湿的水汽，裹着柠檬洗衣粉的味道，裹着未说出口的"我舍不得"。江南星伸手抓住顾北辰的手，他的手很烫，像刚烧起来的信号棒，像整个夏天的阳光。
"顾北辰。"她轻声说。
"嗯？"
"我会想你的。"
顾北辰的手指绞着她的，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我也是。"
灯塔的光扫过来，把他们的影子裹在里面。远处的海面上，船灯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黢黢的海，像块没展开的画稿。江南星想起她画的"海的眼睛"，想起顾北辰说的南极冰盖，想起信号棒的光掉进海里变成鱼，想起他说的"这是只属于你的烟花"。
她突然笑了。因为她知道，不管南极有多远，不管两年有多长，今晚的烟花会永远烧在她的画里，烧在她的梦里，烧在顾北辰的心跳里——像海的眼睛，永远不会闭上。
风卷着凤凰花瓣吹过来，落在她的膝盖上。她捡起一片，夹在画稿里——那是顾北辰踩脏的那张，现在上面有只小螃蟹，举着颗贝壳，旁边写着一行小字："2010年夏末，北海的风，和未完成的烟花。"
顾北辰看着她夹花瓣的动作，轻声说："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把这张画画完。"
江南星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的眼镜片上，像两盏小小的灯。她笑了，把花瓣按在画稿上："好。到时候，我要画满整个灯塔的烟花，比今晚的还多。"
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一声汽笛。顾北辰的身体僵了僵，他摸着江南星的头发，说："船要开了。"
江南星点点头。她把画稿收起来，放进帆布包，然后站起来，伸手帮顾北辰理了理科考队服的领口："路上小心。"
顾北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月光，有灯塔的光，有未说出口的"不要走"。他突然想起下午的海鲜粥，想起她舔嘴角的样子，想起她把信号棒的光涂在他手背上，画了颗心。
"江南星。"他说。
"嗯？"
"要是想我了......"他从包里摸出个小小的金属盒，"就点燃这支信号棒。"盒子里装着支红色的信号棒，比之前的都细，"这是应急用的，能烧五分钟。"
江南星接过盒子。金属盒上刻着"雪龙号"三个字，还有一行小字："顾北辰的私人收藏。"她把盒子放进包里，摸着上面的刻痕，说："我会把它放在画稿旁边，每天看一遍。"
顾北辰笑了。他弯腰抱起地上的仪器，然后转身走向沙滩。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回头看江南星："江南星，明年夏末，我在这里等你。"
江南星点头。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科考队服在风里飘，看着他的眼镜片反射着月光，看着他的脚印慢慢消失在沙地上。她突然想起早上他帮她串贝壳时，手指碰到她的锁骨，想起他画的小螃蟹，想起他说的"这是只属于你的烟花"。
风卷着凤凰花瓣吹过来，落在她的脚边。她捡起一片，放在鼻尖闻了闻——有海风的味道，有顾北辰的味道，有信号棒的味道。她抬头看灯塔，看旋转的光，看远处的海，看消失在黑暗里的船灯。
然后她笑了。因为她知道，今晚的烟花不会熄灭，今晚的风不会停，今晚的顾北辰不会走——至少，在她的画稿里，在她的梦里，在她的信号棒里，他永远都在。
她转身走向民宿。包里的画稿硌着她的肩膀，里面夹着顾北辰画的小螃蟹，夹着凤凰花瓣，夹着未说出口的"我等你"。她摸了摸脖子上的贝壳，摸了摸包里的金属盒，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号棒余烬——那是顾北辰留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远处的海面上，又传来一声汽笛。江南星停下脚步，回头看灯塔。灯塔的光还在旋转，扫过海面，扫过沙滩，扫过她留在沙地上的脚印——那是两只叠在一起的脚印，像两朵开在一起的花。
她笑了。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她伸手按住，然后继续往前走。包里的画稿里，夹着顾北辰的温度，夹着今晚的烟花，夹着明年夏末的约定。
而海的另一边，顾北辰正站在科考船的甲板上，看着逐渐消失的灯塔。他摸着口袋里的信号棒盒，摸着上面的刻痕，摸着未说出口的"我爱你"。风卷着海味吹过来，他想起江南星的笑，想起她眼睛里的光，想起她把信号棒的光涂在他手背上，画了颗心。
他掏出手机，给江南星发了条短信——虽然他知道海上没有信号，但他还是发了："江南星，今晚的烟花，是我见过最亮的星。"
然后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转身走向船舱。甲板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的科考队服猎猎作响。他想起江南星的话，想起她会等他，想起明年夏末的灯塔，想起他们要一起画完的画。
海面上的月光很亮，像块碎掉的镜子。顾北辰望着远处的黑暗，望着南极的方向，望着未完成的烟花，望着未说出口的"我等你"。
而在北海的灯塔下，江南星正坐在台阶上，摸着包里的金属盒。她望着远处的海，望着消失的船灯，望着未熄灭的烟花，望着未说出口的"我想你"。
风卷着凤凰花瓣吹过来，落在她的膝盖上。她捡起一片，夹在画稿里，然后合上画稿，站起来走向民宿。她的帆布鞋上沾着沙，她的头发上沾着风，她的包里装着顾北辰的温度，装着今晚的烟花，装着明年夏末的约定。
夏末的风还在吹，吹过灯塔，吹过沙滩，吹过未完成的画稿，吹过未熄灭的信号棒，吹过两个相爱的人，吹过他们未说出口的"我爱你"。
而海的另一边，南极的冰盖正等着顾北辰，等着他的冰芯，等着他的信号棒，等着他的思念。而北海的灯塔正等着江南星，等着她的画稿，等着她的烟花，等着她的约定。
今晚的烟花已经熄灭，但明天的风还会吹过来，带着顾北辰的温度，带着江南星的思念，带着未完成的故事，继续吹向海的深处，吹向南极的冰盖，吹向明年的夏末，吹向永远的、永远的烟花。
巷口的桂树漏下第三片碎金时，江南星正踮着脚往玻璃罐里装桂花。竹筛里的桂花是清晨从楼下老吴头的树上摘的，带着露水汽，揉在指尖有股清苦的甜——像顾北辰上次电话里说的，极地的冰碴子含在嘴里，初时凉得牙疼，慢慢会渗出点蜜似的回甘。
手机在工作室的原木桌上震动，铃声是《小幸运》的前奏——那是顾北辰特意设的，说“星子的电话，要像极光一样，一出现就能抓住我的耳朵”。江南星擦着手上的桂花渍扑过去，指尖刚碰到屏幕，那边的声音就撞过来：“星子！我刚测完冰川表面温度，零下十七度，可我居然闻到桂香了——是不是你在熬蜜？”
他的声音裹着极地的寒气，像片刚从冰面上揭下来的风，却带着股子热乎劲。江南星把手机贴在脸颊上，桂香顺着呼吸钻进鼻子：“是啊，老吴头说今年桂花开得晚，我熬了满满两罐，等你回来涂法棍。”“法棍要烤得焦焦的，”顾北辰笑，“上次你寄来的法棍干，我藏在睡袋里，被小张翻出来，说‘顾工，你居然藏小蛋糕’——我跟他说，这是我家星子烤的，比你们的压缩饼干强一百倍。”
窗外的风卷着桂瓣飘进工作室，落在摊开的画纸上。那幅《极光织网》刚画到一半，画布上的极光像揉碎的绿丝绒，缠在冰柱上，冰柱里藏着细碎的气泡——那是顾北辰在邮件里说的“冰里的星子”：“星子，昨天我掉进冰缝，挂在安全绳上的时候，看见冰壁里的气泡，像你画里的星星，冻在里面几万年，等着有人来捞。”江南星把这些话全揉进了画里，《极光织网》的冰缝里，她用荧光粉点了几十颗小星，画廊的陈姐来选画时，盯着看了十分钟：“这冰里的星，怎么像在闪？”江南星说：“是北海的星，有人替我看着呢。”
陈姐把《极光织网》和另外三幅《北海的星》系列选去了“秋山艺展”，开展那天江南星没去——她在工作室里给顾北辰叠棉麻衬衫。顾北辰说过，极地的衣服像裹着层冰壳，回来要穿得轻，“最好是你织的那种棉麻，风一吹就能贴在背上，像你靠在我怀里”。江南星选了浅灰色的料子，在领口绣了颗小星子，用的是顾北辰寄来的冰丝线——他说“这线是用极地的冰麻做的，不会皱，像我对你的心意”。
约定是在九月的电话里定的。顾北辰那边正是极昼刚过，他说“星子，我查了日历，11月15号的机票，到时候南山的玉兰应该在打花苞了吧？”江南星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那棵玉兰树的枝桠——秋天的枝桠像褪了毛的鸟，可她还是说：“春天开得像云，你要跟我一起种一棵，种在星子顶，这样你走再远，抬头就能看见。”顾北辰在那边笑：“好，种两棵，一棵叫‘顾辰’，一棵叫‘江星’，等它们长大，我们就在树底下搭个秋千，你画画，我看书，让路过的人都知道，这两棵树是一对。”
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像上了发条。江南星把顾北辰的邮件截图贴满了工作室的墙：“星子，今天遇到北极狐，尾巴尖有撮黑，像你去年戴的毛线帽”“星子，冰洞的水滴在冰面上，声音像你弹的古筝”“星子，我攒了满满一盒子冰芯样本，每一根都藏着不同的星子，等我回来给你做标本”。她把这些话读给画室的绿萝听，给窗台上的多肉听，给每一笔落在画布上的颜料听——《北海的星》系列里的《冰缝藏星》卖了八万，买主是个做环保的企业家，说“这画里的冰，像在喊救命”，江南星把钱存进银行卡，备注是“顾北辰的玉兰树基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