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一在庙前石阶上坐了半夜,露水打湿了他破烂的衣襟。
他捏着那半块玉玦,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刻纹。
天光渐亮,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有个小道士探出头来洒扫。
“请问...”林守一站起身,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玄机老人在吗?”
小道士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破旧的衣衫上打了个转,爱答不理地挥着扫帚:“师父不见客。”
“有人托我带话。”
林守一急忙上前,从怀中掏出玉玦,“说是务必亲手交给玄机老人。”
扫帚突然停住了。
小道士盯着那半块玉玦,脸色微变。
他左右张望片刻,压低声音:“从哪里得来的?”
“一个受伤的人,昨晚在闸北...”话未说完,小道士一把将他拉进门内,迅速闩上门闩。
“跟我来。”
他低声道,引着林守一穿过晨雾缭绕的庭院。
城隍庙的香火己经烧起来了,青烟缠绕着古柏,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陈木的味道。
他们绕过正殿,来到后院一扇不起眼的黑漆门前。
小道士轻叩三下,停顿片刻,又叩了两下。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
屋内很暗,只有一盏油灯在案头跳跃。
一个清瘦的老者坐在案后,正在摆弄几枚铜钱。
灯光将他花白的须发染成淡金色,皱纹深刻的脸上看不出年纪。
“师父,有人持玦求见。”
小道士躬身道。
老者没有抬头,手指轻轻拨动铜钱。
那几枚铜钱在他指间翻转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昨夜子时,坎位见血。”
老者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救了一人,伤了三指。”
林守一下意识攥紧右手——昨晚推那汉子时,确实擦伤了三根手指。
铜钱突然在案上定格,排成一个奇异的图案。
“玦子给我看看。”
老者终于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来。
林守一递上玉玦。
老者的手指在触到玉石时微微一顿,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刘镇江居然真敢动手...”老者喃喃自语,指腹摩挲着玉玦上的刻纹,“他追杀的人,可还留下什么话?”
“他说惊门有危。”
林守一老实回答,“还说刘师爷...叛...”最后那个字他没听清,但老者显然明白了。
铜钱突然叮当作响,在案上剧烈震动。
“梅花易数显凶兆,原应在此。”
老者长叹一声,目光重新落在林守一身上,“小子,你叫什么?
哪里人?”
“林守一,就在闸北一带...讨生活。”
“父母何在?”
“早没了。”
老者凝视他片刻,忽然将铜钱一抛。
三枚铜钱在空中翻转,突然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排成一字。
“奇哉。”
老者弯腰拾起铜钱,“你竟是‘卦心’之体。”
林守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能感应卦象波动的人,万中无一。”
老者语气复杂,“可惜了...”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师父!
永鑫的人闯进来了!”
小道士慌张地推门而入,“说是要搜查逃犯!”
老者的眼神骤然变冷。
他迅速将玉玦塞回林守一手中,低声道:“躲到屏风后面去,无论如何不要出声。”
林守一刚藏好身子,门就被粗暴地踹开了。
三个黑衣汉子闯进屋来,为首的正是昨晚那个刀疤脸。
他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老者身上。
“陈老爷子,打扰了。”
刀疤脸嘴上客气,眼神却凶狠,“我们追查的要犯昨夜逃进了这一带,有人看见他进了城隍庙。”
被称作陈老爷子的老者不慌不忙地收起铜钱:“庙里都是清修之人,不曾见什么要犯。”
“搜搜就知道了。”
刀疤脸一挥手,两个手下就要往里闯。
就在这时,案上的铜钱突然无风自动,叮当作响。
刀疤脸脸色微变:“陈老爷子,刘师爷吩咐了,这人非抓到不可。
您行个方便,大家都好说话。”
“刘镇江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陈玄策冷笑一声,手指轻轻一弹。
一枚铜钱突然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叮的一声钉在门框上,入木三分。
“城隍庙不是永鑫公司撒野的地方。”
老者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刘镇江,惊门的人,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刀疤脸盯着那枚没入门框的铜钱,喉结滚动了一下。
“既然老爷子这么说...”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弟兄们,走!”
脚步声远去,小道士慌忙关门上闩。
林守一从屏风后转出来,看见老者正望着门框上的铜钱出神。
“他们还会回来。”
老者忽然道,“你既卷入此事,恐怕不能再回闸北了。”
林守一心里一沉。
他那破窝虽小,好歹是个落脚处。
“你若无处可去,暂可留在庙中。”
老者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帮我做些杂活,管你三餐。”
林守一犹豫了一下:“方才那些人...永鑫公司的打手,刘镇江的狗。”
老者冷笑,“刘镇江本是惊门弃徒,如今攀上高枝,倒想反咬一口了。”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
“从今日起,你暂住这里。”
老者取出几卷古书,“既然你有卦心,就先读读这些。
看得懂多少,看你造化。”
林守一接过书卷,最上面一本赫然是《周易卦辞》。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老者望向窗外,晨光己经破开云雾,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
“俗名陈玄策,江湖人给面子,叫声玄机老人。”
他转身看着少年,目光深邃,“你既持玉玦而来,便是机缘。
但切记——”铜钱突然在案上震动,发出嗡嗡低鸣。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