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极尽整洁的空间,仿佛一件巨大的、功能性的摄影器材。
每一件物品都待在它被计算好的最佳位置上,线条利落,色调是统一的低饱和度灰与白,甚至书架上那些厚重的摄影集和奖杯,都按照色系和高矮被严格排序。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柠檬清新剂混合的、一丝不苟的味道。
郭文韬刚结束晨间锻炼,额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却依旧平稳。
他用白色的毛巾仔细擦干每一根手指,动作流畅而精准。
他的世界如同他最得意的摄影作品:曝光准确,构图完美,所有元素处于绝对掌控之下,情感被冷静地剥离,只留下震撼人心的、近乎冷酷的美。
他是郭文韬,摄影界公认的天才,商业与艺术领域的双料宠儿。
他的日程表如同精密仪器,下一个小时该做什么,清晰明确,从无意外。
坐在性能卓越的电脑前,他处理完工作邮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几个常去的艺术平台和线上书店。
算法根据他过往的偏好,推送了一条不起眼的信息:“冷门佳作:《星夜旅图》——一个关于遗忘、孤独与永恒星辰的故事。”
遗忘?
孤独?
永恒?
这些词与他秩序井然的世界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矫情的嫌疑。
但“星辰”这个词,精准地触动了他作为风光摄影师的神经。
他几乎没有犹豫,指尖轻点,购买了电子版。
一次微不足道的、计划外的消费,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微小石子,甚至未能激起一丝涟漪。
深夜,公寓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电脑散热器发出极低的嗡鸣。
郭文韬端着一杯温牛奶,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终于点开了那本书。
作者的名字很陌生——**蒲熠星**。
文字初读有些散漫,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细腻,与他偏好的高效信息获取方式背道而驰。
他耐着性子往下读。
首到作者开始描绘那个地方——星渚镇。
文字仿佛拥有了魔力。
不再是平淡的叙述,而是化作了一把冰冷又滚烫的刻刀,精准地凿开了他坚固的世界外壳。
他“看”到了那座被海风盐蚀百年、油漆剥落得如同老人皮肤般的废弃灯塔,孤零零地矗立在黑色礁石的尽头;“听”到了潮水永无止境地拍打岸线,那声音沉闷而巨大,足以吞噬所有尘世的喧嚣;“感受”到镇子上终年不散的湿冷海雾,如何渗入骨髓,带来一种与时间一同凝固的苍凉。
然而,当夜幕降临,作者笔锋一转。
他描绘那里的星空,低垂得令人窒息,璀璨得近乎野蛮。
星子不是点缀,而是爆炸后的遗迹,冰冷而剧烈地燃烧着,银河不再是遥远的天象,而是汹涌奔腾的光之河流,几乎要决堤而下,将整个荒芜的小镇彻底淹没。
他写星光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被碎浪撕扯成无数闪烁的碎片,像一场无声而盛大的狂欢。
一种强烈的、几乎失控的震撼感攫住了郭文韬。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牛奶杯被遗忘在一边。
他在铺着厚地毯的房间里踱步,胸腔里某种沉寂己久的东西正在疯狂躁动。
他的镜头在渴望。
不是渴望那些被精心设计过的商业大片,不是城市霓虹,也不是被无数人拍过的雪山极光。
他的镜头在疯狂地叫嚣着,要去捕捉那种极致的矛盾与和谐:大地死寂的荒芜与天空沸腾的星辰,人类遗弃的痕迹与宇宙永恒的光芒。
那种美,残酷又浪漫,绝望又充满生命力,完全背离了他所擅长的冷静克制,却有着摧毁一切规则的力量。
他几乎是扑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地图软件被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星渚镇”。
地理位置极其模糊,交通网络一片空白,最近的城镇也在几十公里外。
困难像坚实的壁垒,却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征服欲。
他没有任何犹豫。
打开行程管理软件,目光冷静地评估、推迟、甚至取消了一些不那么紧要的安排。
助理可能会惊讶,合作方或许会抱怨,但此刻,没有什么比奔赴那片星空更重要。
理性为他规划出最高效的路径,而一股陌生的、汹涌的情感洪流,正推着他义无反顾地踏上征途。
在订下最早一班机票和租赁越野车的间隙,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名字——**蒲熠星**。
这个人,为什么能如此精准地描绘出一种他从未亲眼所见,却感觉灵魂都在震颤的景象?
那些文字里包裹的深沉孤独与敏锐感知,究竟源于何处?
一丝微弱的好奇,如同星火,在他专注于目标的心湖深处,悄然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