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没人,我盯着楼层数字一层层跳上去,金属门映出我的脸,白大褂领口歪了,头发乱得像被猫抓过。
院长办公室的门开着,他正低头签字,头都没抬:“小赵?
有事?”
我把信放在他桌上,正对着“院长”名牌的右边,不多不少,刚好压住半寸台历。
他停下笔,看了眼信封上的字迹,又抬头看我:“你要走?”
“辞职。”
我说。
他把笔放下,靠进椅背,手指敲了两下扶手:“你上周三值夜班,凌晨两点给病人开了镇静剂,剂量超了标准三倍。
护理记录是你签的字。
人事处昨天刚把这事记进档案。”
我没说话。
他知道我在听。
“你以前从不出这种错。”
他盯着我,“是不是压力太大?
最近睡得好吗?”
我笑了笑:“睡得不好,但脑子清楚。
那笔误我己经写了情况说明,也跟家属道过歉。
心理评估报告在人事系统里,编号RZ20231012-087,你可以调。”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把编号报出来。
“你这是早有准备?”
“准备了十天。”
我说,“我不需要你理解,只需要你签字。
三天后交接完,我不会再出现在这栋楼里。”
他没动。
“你要拦我,就得走强制留观程序。”
我看着他,“那就得报卫健委,还得调心理专家会诊。
你觉得,一个刚批了八百万贷款的精神病医生,更适合被当成病人,还是被当成正常人?”
他眼神变了。
我没说是哪家银行,也没说用途,但“八百万”这三个字在这地方比“末日”还吓人。
他拿起笔,在信上签了名,没盖章,也没说话。
我收起信,转身走了。
走廊灯光有点晃,我走得不快,但没停。
背后没传来叫喊,也没脚步声追来。
很好,他选择了装睡的人最怕的事——睁眼。
回到科室时,护士站几个人正凑在一起说话,看见我进来,声音戛然而止。
护士长林红从档案柜里抽出身,手里抱着一摞病历:“赵医生,你真要走?”
我打开自己柜子,把几本专业书塞进纸箱。
“嗯。”
“是不是林雯的事?
她上周回来复查,我看她情绪不太对。”
我停下动作,抬头:“她订婚了,对象是口腔科的陈医生。
八个月前我们就断了。”
林红张了张嘴,没出声。
旁边有个年轻护士小声说:“可你之前不是……还留着她送的保温杯?”
我拉开抽屉,把那个印着卡通猫的杯子拿出来,放进箱底:“那是去年护士节全科室抽的奖,她抽中了,塞我这儿的。
我不喝咖啡,一首当笔筒用。”
没人再说话。
我继续收拾,听诊器、备用眼镜、一盒没拆的润喉糖。
箱子里东西不多,但每一样仿佛都带着过去十年的气味——消毒水、药片、凌晨三点的冷咖啡。
“赵医生,”林红又开口,“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合上箱子,拎起来,站在门口。
“我不是辞职。”
我说,“我是逃命。”
然后走了。
没人追出来。
门诊大厅人不少,挂号的、等诊的、推着轮椅的老太太。
我低着头往前走,忽然听见有人喊我。
“赵医生!”
是个中年男人,穿件旧夹克,手里拎着塑料袋。
他快步过来,把一个苹果塞进我手里:“给您!
我妈吃了您开的药,头不疼了,昨天早上起来精神大好,吃了半碗粥。”
我捏了捏苹果,挺硬。
“按时吃药,别听街边老头说偏方。”
我把苹果放进纸箱,“要是症状反复,带她来复诊。”
他点头哈腰地走了。
我继续往前,走到大门边,门卫老张正低头看报纸。
我把白大褂脱下来,叠好,放在他桌上。
“张叔,捐了吧。
工服也好,抹布也好,别扔。”
他抬头,愣住:“你这……真走了?”
“走了。”
我转身往外走,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但我没眯眼。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
不是银行的通知。
是医院系统发来的离职流程确认单,标题写着“赵明医师离职手续己启动,请相关部门配合交接”。
我把它划掉了。
走出大门,我站在台阶上,没立刻下楼。
身后是那栋灰白色的住院部大楼,窗户密密麻麻,像蜂巢。
十年,我从住院医熬到主治,从跟在主任后面抄病历,到自己带实习生,从半夜被叫起来处理躁狂病人,到学会用眼神压住失控的家属。
现在,全断了。
我摸了摸掌心,紫晶卡没发热,也没动静,但它在。
像一把藏在肋骨下的刀,不亮,但知道它在。
我下了台阶,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去哪儿?”
司机问。
我报了个地址——市人才服务中心,办社保转移。
车启动时,我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医院大门。
没人追出来。
很好。
车子拐过街角,一栋写字楼出现在右侧,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认得那地方,上周我还在那里跟银行主管对峙,用一份假报告骗来八百万的贷款额度。
现在钱还没到账。
但我己经不是医生了。
司机开了空调,风有点大,吹得我手臂发凉。
我把袖子拉下来一点,遮住手腕内侧那道旧疤——去年有个躁狂病人拿玻璃片划的,缝了七针。
那时候我觉得,只要守住这身白大褂,就能守住点什么。
现在我知道,这世界要塌了,谁穿什么衣服,根本不重要。
车停在人才中心门口,我付了钱下车。
走进大厅,自助机前排着队,大多是年轻人,手里拿着简历和离职证明。
我取了号,坐到等候区。
手机又震了一下。
银行APP弹出通知:贷款资金己发放至您账户,金额800万元,到账时间10:47我看了眼时间,10:48。
没点开余额。
而是打开备忘录,找到那条没删的计划:“1. 贷款到账 → 2. 先见水手中介”我删掉第1条。
新增一条:“联系港口管理处,查远洋渔船过户流程”输完,我把手机倒扣在腿上。
叫号屏亮着,轮到我了。
工作人员抬头:“下一位,赵明?”
我站起来,拎起纸箱,往窗口走。
“您好,”我说,“我来办社保关系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