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课堂论政 实业启蒙之争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英文系教授刚结束《国富论》的讲解,便将话题引向了当下的时局:“诸位身处乱世,当思救国之道。
今日便以‘何为救亡图存的根本路径’为题,各抒己见。”
话音刚落,教室后排立刻举起一片手臂。
苏曼卿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捏着钢笔,目光落在笔记本上“思想启蒙”西个字上——自上月***现场与沈亦臻争执后,她对“救国”的思考愈发深入,此刻正欲起身,却被前排一个穿西装的身影抢了先。
“我认为,实业为救国之本。”
沈亦臻的声音清亮,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
他今天是受教授之邀,以“实业界代表”的身份来做分享,此刻站在讲台旁,指尖轻叩桌面,“中国积弱,根源在工业落后。
列强以坚船利炮打开国门,靠的是工业实力;如今要抵御外侮、改善民生,唯有兴办实业,让工厂的机器转起来,让民族资本立起来,才是实打实的救国。”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沈亦臻环视一周,目光扫过苏曼卿时稍作停顿,才继续道:“就像上海的纺织业,若能摆脱洋商垄断,让国产棉纱占据市场,既能解决工人就业,又能为国家积累财富——空谈理论救不了饿肚子的百姓,唯有实业,才是脚踏实地的出路。”
“沈先生这话,我不敢苟同。”
苏曼卿“唰”地站起身,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圈,眼神锐利如锋,“实业固然重要,可若没有思想启蒙做根基,实业不过是资本家谋利的工具,甚至可能沦为列强掠夺的帮凶。”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沈亦臻挑了挑眉,做了个“请讲”的手势,眼底藏着几分意料之中的探究。
“您说实业能解决就业,可上月沈氏纺织厂扣发工钱、工人***的事,难道忘了?”
苏曼卿往前半步,目光扫过在座同学,“没有平等的劳工思想,没有对人权的尊重,工人不过是工厂里的机器,实业越‘发达’,剥削越残酷。
再说抵御外侮——若国民都麻木不仁,只知埋头赚钱,即便工厂遍地,面对列强侵略,又有谁会挺身而出?”
“苏同学是把实业与思想对立起来了。”
沈亦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思想启蒙需要时间,可国家危亡迫在眉睫。
去年日军在济南制造惨案,列强在租界横行霸道,靠喊口号、发传单,能阻止他们的铁蹄吗?
唯有实业强大,才能造枪炮、练军队,才能让国家有底气挺首腰杆——这是实实在在的力量,比空泛的‘思想’有用得多。”
“力量?”
苏曼卿冷笑一声,从书包里掏出一份泛黄的《新青年》,“您所谓的‘力量’,是让少数人富起来,还是让整个民族强起来?
陈独秀先生说‘欲革新政治,必先革新思想’,若国民连‘国家为何物’‘尊严为何物’都不懂,即便有再多工厂,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肥肉!
就像租界里的洋行,哪个没有实业支撑?
可他们的实业,是为了中国的救亡,还是为了掠夺中国的资源?”
两人的争论像火星撞地球,教室里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有同学附和沈亦臻,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也有同学站在苏曼卿这边,认为“思想不觉醒,实业终是空谈”。
教授站在一旁,捋着胡须,眼中满是赞许——这正是他想要的“思想碰撞”。
沈亦臻看着眼前据理力争的姑娘,忽然想起***那天她攥着《劳工月刊》、怒目而视的模样。
时隔一月,她的眼神依旧执拗,却多了几分对时局的深刻思考,不再是单纯的血气方刚。
他放缓语气,道:“我承认,思想启蒙不可或缺。
但实业与思想,从来不是非此即彼。
就像一棵树,思想是根,实业是干——没有根,树长不高;没有干,根也无法汲取养分。”
他走到黑板前,用粉笔写下“实业为基,思想为魂”六个字:“我办纺织厂,不仅是为了赚钱,更是想让工人能吃饱饭、学技术,让他们知道,靠自己的双手能改变生活,这本身就是一种思想启蒙。
等工厂有了实力,我还想办夜校,教工人读书识字,让他们明白,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从来都是绑在一起的。”
苏曼卿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这个在她眼里“冷血的资本家”,竟有这样的打算。
她看着黑板上的六个字,又看了看沈亦臻认真的眼神,心头那股对“实业家”的偏见,悄悄松动了几分。
“可……可您之前说,理想填不饱肚子。”
她小声反驳,语气却没了之前的尖锐。
沈亦臻笑了笑,目光温和了些:“理想确实填不饱肚子,但没有理想的肚子,即便吃饱了,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我要做的,是让大家既能吃饱肚子,又能怀揣理想——这很难,但总得有人去做。”
下课铃响时,这场争论仍未分出胜负,却让教室里的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苏曼卿收拾书包时,沈亦臻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张烫金名片:“沈氏纺织厂的夜校下个月开课,要是苏同学有空,欢迎来看看——不是为了说服你,只是想让你看看,实业能做的,不止是赚钱。”
苏曼卿捏着名片,指尖触到烫金的“沈亦臻”三个字,忽然觉得,这个与自己针锋相对的男人,或许比她想象中更复杂。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名片上,晃得人眼晕,就像此刻的时局,像她对“救国”的认知——不再是非黑即白的简单判断,而是渐渐显露出复杂的轮廓。
走出教室时,春风拂过校园的梧桐树,吹得新抽的嫩芽轻轻晃动。
苏曼卿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名片,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或许,她该去沈亦臻的工厂看看,看看那所谓“实业与思想并行”的救国之路,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