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天，举国欢庆，民间庆贺了三天三夜。一直视我为眼中钉的皇后，

哭着表演了一场姐妹情深，终于挽回了陛下的心。天下人都觉得，奸佞已除，

从此定是河清海晏，天下归心。可是只有我知道，在王朝看不见的阴影里，人肉相食，

饿殍遍野，有一群望眼欲穿的人们，再也等不到明天了。1据说我死的时候，

沈皇后哭天抢地，一头就要扎进火堆里，四个壮汉禁卫军都差点拉不住她。——哦，

原来他们还把我的尸体都烧了。也难怪，据说我死的样子非常可怖，口鼻生疮，

脓血流了满脸，差点把自己肠子都呕出来。太医诊断不出来，只说是突发恶疾，

很大可能会传染。北朝皇帝李钰大发雷霆，砍了三个太医的脑袋，但最后也不得不顾全大局，

含泪将我挫骨扬灰。世人纷纷感慨圣上用情至深，不但用情至深还深明大义，

以黎民百姓为重，跟那些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一点也不一样。

一直备受冷落的沈皇后，不但没有因为我的死而拍手称快，反而伤心欲绝，为我披麻戴孝，

还因悲痛过度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姊妹情深。见此场景，

本已离心的帝后重归于好、琴瑟和鸣，沈柔的后位自此稳固。祸国妖女终于死了，

所有人皆大欢喜。其实现在不应该再叫他北朝皇帝了。三年前，李钰御驾亲征，

覆灭了我的母国南朝，完成了他的父辈夙夜以求的千秋基业。2三天前，

我在一个破屋里醒来。睁眼的那一刹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回事？

我不是喝了沈柔灌给我的毒酒，七窍流血死了吗？那毒药闻之有异香，名叫“醉莺”，

还是我从前相识的王神医配制的，没有想到竟有一天会用到我自己的身上。但也难怪，

我杀了王神医全家，他若是知道毒死我的是自己的手笔，应该很快活才对。

李钰这个阴险小人，连想杀我都要借女人之手！丧失意识之前的愤怒和不甘一齐上涌，

我挣扎着要起身。上天让我不死，一定是要我重整旗鼓，

跟李钰和沈柔这一对奸夫***斗到底，我还可以想别的办法，说服李钰派出大军，

从南朝皇帝手中救出我惨遭监禁流放的一家老小，他们还在等着我！

然后我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小红姐姐，你终于醒了！”一个小女孩跨过门槛，

爆发出一阵尖叫，手里的水盆都翻了，一股冷水浇了我一头。这厮扭头大喊，“王先生，

小红姐姐醒了！”小红？什么小红？我躺在地上打着冷颤，又一次晕过去之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3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懒洋洋地走过来，

把我毫无力气的手腕往外一拽，拈着下巴故作玄虚，“此乃阴虚之症，果然如我所说，

五日之内必好。”“可是先生，难道不是你脚下一滑，把小红姐姐推到河里了吗？

”小女孩疑惑发问。男人拂袖，“就你话多！”而后和颜悦色地看着我，“小红，你怎么样？

”我不怎么样。我目眦欲裂地盯着这个男人，浑身的血都要冷了。

这分明是调制出“醉莺”的王神医！他的父母兄弟都因我而死，怎么会来救我？

可惜我现在浑身无力，骨头像是散了架，只有眼珠子和嘴巴稍微能动，不然一定夺门而逃。

“眼神这么亮，想来是好了，来喝药。”王神医端起瓷碗，小女孩扶起我的上半身，

就要把乌黑的药汁往我嘴里灌。被沈柔灌下毒酒的记忆霎时涌进脑海，我拼命挣扎起来，

药汁洒了半碗。王神医挠挠头，拿着药碗走了出去。小女孩手忙脚乱地收拾着。

我靠在床头上，大口喘着气。这是哪里？王神医到底要干什么？他想把我关起来？

李钰答应我要派的大军到底派了吗？我的视线到处乱飘着，忽然看到床对面的铜镜，

整个人如遭雷击。镜子里根本不是我的脸。我机械地转过头，哑着嗓子，

问一旁忙着给我换被褥的小女孩，“你刚才说，我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哇的一声哭出来，

手里的抹布一甩，扔了端着药碗刚走进门的王神医一脸，“都怪你！小红姐姐傻掉了！

”4我第八次把王神医的草药熬糊了。小女孩——其实叫阿杏，又呜呜地哭起来，

吵得我头疼。我——现在叫阿红，

一个毫无想象力的名字——现在是京城名医王神医手下的徒弟，俗称打杂的。是的，

我应该是重生了。从前我只在话本上看过这种故事，主角重活一世，

阻止即将发生的前世悲剧，救下本应死去的人，弥补前世的遗憾，多么圆满的故事，

重生是上苍的馈赠。可惜对于我来说，一切已经太晚了。我重生在了前世的自己死后第五年。

前世的我死后，李钰倒是没负我所托，带着他的百万大军亲征南朝，

把那忘恩负义的南朝狗皇帝一剑劈死在龙座上。这狗东西，不是最看重他的皇权吗，

也算死得其所。但李钰没有救我的家人。我的父母哥哥早已被南朝皇帝以叛乱之名处死，

但还剩下一群近属和家仆，不是囚禁就是流放。我当初死里逃生，

不远万里背负叛国之名投奔李钰，就是为了救下他们。现在想来真是天真。

这种没有利益的事情，李钰怎么可能会做？他不但没救，还以南朝皇室昏庸为名，

大肆屠杀皇室眷属，男的一律处死，女的没入贱籍。就连我那因公主府谋反一案而被牵连，

幽禁在府中的表兄一家都没能幸免。那些不肯归降的南朝旧臣，也都被弃尸于市，

菜市口的血流了七天七夜。我的旧友同窗，这下才是真的死光了。而这一切，

竟然打的还是我的旗号！李钰说南朝皇室残害忠良，追杀遗孤，人神共弃，死有余辜。

我家就是那个忠良，我就是那个遗孤。我本是南朝郡主，我的父亲是当朝大将，

母亲是当朝长公主。但我的母亲和南朝皇帝却不是亲生兄妹。先皇子嗣单薄，他过世时，

膝下儿孙只剩下了我母亲一家。南朝皇帝是过继过来的旁支。有一天我全家出行，

忽遇一癞头道人，那道人疯疯癫癫，指着我全家大喊：此中有龙腾之象！

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南朝皇帝本就对长公主府心存忌惮，这下更是疑窦丛生。不久之后，

因为几封莫须有的密信、几个来路不明的证人，我父亲竟被陷害意图谋反，

负责查案的大理寺不知怎么搜罗到了一堆捏造的铁证，就这样草草定罪，

父亲和哥哥被一杯毒酒赐死在狱中，母亲自刎。只有我在府中仆人的帮助下，

在抄家时拼死逃了出来。或许是他们看我一介女流，掀不起什么风浪吧。但我偏偏不信命。

我逃到北朝，取得了李钰的信任，做了他的谋士。我要利用他报我全家的仇，救出亲朋好友。

可我不但失败了，还成为一切的凶手！得知这一切的那天，我失魂落魄地走在雨里。

我很想质问上苍，既然一切都结束了，到底还为什么要让我重生？！

难道真的是我不择手段作恶太多，老天觉得我死得太痛快，要以此折磨我吗？5我大病一场，

梦中昏昏沉沉。我梦见了母亲、父亲还有哥哥，那年先皇——我的外祖父还没有过世，

宫中甚至还有嫔妃有孕。先皇大喜，邀请皇室宗亲进宫一齐庆贺，笙歌燕舞了整整三天。

我母亲是他在世的唯一女儿，我是他最宠爱的外孙女，他把我抱在腿上，

笑嘻嘻地要给我喝酒。母亲掩面而笑，父亲蹙眉不语，

哥哥流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我知道他也想喝酒，但父亲一直不同意，

说在他成年之前想都别想。我朝他做了个鬼脸，一口喝光了先皇手中的葡萄酒，

然后咚的一声歪在了先皇的臂弯里。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

好像依稀闻到了母亲鬓边的脂粉香，又好像听见了父亲小声的抱怨，还有母亲笑嘻嘻的回应，

“你就是太小心，我十岁就千杯不倒了，

我们璧儿怎么可能比男孩子差——”我很久、很久没有听过母亲的声音了。

所以我知道那只是一个梦，但是我一点都不想醒来。因为很快，

这个梦就变成了冲天的火光、母亲凄厉的质问和父亲悲哀的眼神。

我哥哥指着前来抄家的禁卫军头领——南朝皇帝最忠实的走狗破口大骂，

说你和你的主子都明白，所谓的谋反不过是罗织罪名，你们最怕的事情自己心中有数！

你们昏庸无道，割地求和，残害忠良赶尽杀绝，必将遗臭万年、永世不得超生！

他被带上沉重的枷锁、打断了骨头带走的时候，我正躲在围墙边的狗洞里，

奶娘死死捂住了我脱口而出的尖叫。“小姐，小姐，你一定要活下去。奶娘流着泪，

在我的耳边呢喃，老爷和夫人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少爷了，但是你还可以活着，

皇帝杀他们是因为龙腾之象，而你是一介女流，你还有希望……”我死死扒着她的手，

咬得她的皮肤流血，可她怎么也不放开。我想大喊，我想冲向我的家人们，我要杀了那些人，

我不想活着，我宁愿跟他们一起死！咯嘣一声，一根枯枝被踩断了。

一个禁卫军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召唤同伴向我们走来。奶娘浑身颤抖着，把我往杂草中一推，

自己却顺势滚了出去，落在惊讶的守卫面前。她扑向守卫的佩刀，尖叫着被刺穿胸膛时，

还远远看了我一眼，颤抖的口型说的仍然是“活下去”。6我睁开眼睛，

望着头顶破旧的房梁，只觉得浑身冰冷，头晕目眩。那杯毒酒化作利刃，时至今日，

还在切割着我的每一寸肌骨。沈柔灌我毒酒的那一天，满脸凄惶失措，手劲却大得惊人。

我浑身无力，竟然完全无法抗拒。她大概以为，毒死我，她的夫君就会回心转意，

就不会再对她那战功赫赫的将军哥哥百般刁难，就能保得她家族满门平安。她真蠢。

薄情不过帝王心，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那些以我为名起草的诏令，

其实全都出自李钰的手笔，她不知道我只是他夫君的一把刀。我也真蠢。我竟然以为，

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帮助李钰，甚至委身于他，就能换来他的怜惜，救出我的家眷。

我跟沈柔有什么区别？不，她比我要狠心。那一杯毒酒不止是杀死了我，

还杀死了我无辜受累的几百亲眷，杀死了成千上万葬送在铁蹄之下的百姓，

杀死了南朝文脉最后一丝延续的可能。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目眦欲裂。沈柔、李钰，

我如今是一只厉鬼，一定要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7病好了之后，我出奇地冷静。

前世的我死于王神医配制的“醉莺”，沈柔能拿到它，说明此事必与王神医有关。

此人出身旧世家，当年李钰清洗旧部，揪出若干陈年旧案，大多都命我为主审官。

他们王家涉案最大，或者说势力最大，李钰看他们最不顺眼，落了个满门抄斩。

但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王家幺子当时在外游历，我故意没派太多人追捕，让他逃了一命。

没想到，正是这一时的恻隐之心要了我的命。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必定是他给的沈柔毒药，

好报全家之仇。既然如此，只要我用心留意，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利用王神医接近沈柔。

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机会竟然来得如此轻易。两个月后，皇后诊出有孕，

都城张灯结彩庆贺了三天。王神医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对我和小红说：“来活了，

快收拾东西，明天随我进宫！”怎么也没人告诉我，王怀庸这个民间大仙，

竟然还有太医院编制？他不但有太医院编制，还是沈柔钦定专属太医，

被特意召唤进宫随侍左右，而且李钰竟然同意了？

那我写了两个月整整八十页的行动计划书算什么，

亏我还特意为他设计好了一条民间神医转正进阶之路！虽然计划有变，但也算天公作美。

我暗自窃喜。再次走进那座宫殿，我的心中波澜不惊。李钰这厮生性多疑谨慎，

要贸然接近他并不容易，因此我决定从沈柔下手。我又写了八十页行动计划书，

早已烂熟于心。五年过去，沈柔的防心日渐增长，而且这个孩子来之不易，

她的周围简直密不透风。但是她非常信任王神医。吃穿用度一概需要经过王神医之手，

把他忙得够呛。把我也累得够呛。王怀庸这狗东西，我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阿杏整天屁事没有，什么端茶倒水的破事全都给***，一天下来，老子筋骨都快散了，

还美其名曰多锻炼有助于我的恢复，我去他大爷，埋狗粪这种事凭什么让***，

沈柔宫里的太监是都死绝了吗？我苦思冥想了半天，

推测出应该是王怀庸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有仇，搞不好还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后来事情败露才把原身推进河里灭口，没成想原身被我截胡，反而正遂了他的意。

但那又怎样？老娘才不在乎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只要能让我达到目的，

原身和王怀庸干过什么我都不在乎。而且，我无意中撞见，

王神医有时会鬼鬼祟祟地向宫外送东西。那接应的小厮我看着甚是眼熟，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一定有问题。我钻研典籍，

终于发现了几种草药的混合可具有毒性，而这几种草药都在王神医的药箱里，轻则腹泻，

重则毙命。我胸有成竹地做好端给沈柔，经过这段时间的忍辱负重，

我发现沈柔对于王神医非常信任，连带着对我也很信任，我端给她的东西，她从不加以怀疑。

果然，沈柔接过，用她涂着蔻丹红指甲的手捻起一块，放到鼻尖闻了闻。好香的桂花糕。

她笑道，“小红，这些日子你也累了，这盘点心你也吃点吧。”我忙摆手拒绝，

说些不敢放肆之类的蠢话。谁知道沈柔异常坚持，坐在那里笑着看我，盯得我心里发毛。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她分明是在防着我！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只是王神医身边的普通侍女，

她若是信不过我，又何必放我进宫？但当务之急是过了眼前这关。我咬咬牙，

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嘴中，死死撑着没咽下去，然后以味道不好为由，一股脑扔了出去。

我在宫外大呕特呕，上吐下泻了三天。……这医药典籍挺靠谱的。8此计不成，我又生数计。

但行动无一例外都异常艰难。

水中——一群侍卫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挑唆郭贵妃给沈柔下藏红花——被李钰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