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站在窗前。昨日父亲永宁侯告知她,原本许给她的婚事,如今已定给了妹妹婉容。
顾远意——那个清贫却志向高远的探花郎,曾与她月下论诗,互诉衷肠,
如今却要成为她的妹夫。“小姐,二小姐往这边来了。”贴身丫鬟低声通报。
苏婉清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婉容的抢夺。
自生母柳氏去世后,婉容对她从亲近变得仇视,但凡她有的,婉容必会想方设法夺去。
只是这一次,连婚事也不放过,着实让她心寒。脚步声由远及近,苏婉清转身,
看见苏婉容站在门口,一反往常的娇蛮,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复杂神情。“姐姐。
”苏婉容的声音很轻,不像往日那般咄咄逼人。苏婉清静静地看着她,
等待着一场预料中的炫耀。“顾远意并非良配。”苏婉容低声道,
眼中闪过一丝苏婉清看不懂的情绪,“姐姐不必为此伤心。”说罢,她转身离去,
留下一室疑惑。苏婉容快步走出姐姐的院子,直到转过回廊,才扶住栏杆,微微喘息。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记得很清楚,前世也是这样一个秋日,永宁侯府张灯结彩,
将苏婉清嫁给了新科探花顾远意。那本是才子佳人的佳话,谁知不过三年,
顾远意依附的皇子夺嫡失败,侯府受牵连被抄家。她永远记得那个雨天,官兵冲进侯府,
她躲在帘后,看见顾远意冷眼旁观。重生回来已有月余,她本想徐徐图之,改变侯府命运,
却不料父亲这么快就再次看中了顾远意。情急之下,她只能用抢夺的方式,先截下这桩婚事。
“容儿,为何要抢清儿的婚事?”永宁侯在她请安时问道,语气中带着不解。
苏婉容垂眸:“女儿听闻顾探花才识过人,心生仰慕。”她不能说出真相,
没有人会相信重生这等荒诞之事。就连她自己,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秋雨连绵下了三日,侯府上下都在为苏婉容的婚事做准备。这日午后,继母吴氏忽然来访。
“清儿,容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莫要跟她计较。”吴氏温声道,眼中却闪着精明的光,
“其实这桩婚事,本就是你父亲考虑不周。那顾探花虽才华出众,但出身寒门,
在朝中无依无靠,将来前程难料。容儿既然喜欢,让给她也无妨。
”苏婉清淡淡一笑:“母亲多虑了,我并未放在心上。”吴氏又闲话几句,
忽然道:“说起来,过几日是你生母忌辰。今年是你生母的整寿,
侯爷已准你去慈云寺为她做法事。”苏婉清手中茶杯微微一颤。“多谢母亲安排。
”她低声道。吴氏满意地离去后,苏婉清独自坐在窗前,思绪飘回了十年前。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八岁的她缠着要跟母亲一起去慈云寺上香。母亲本不允,
经不住她软磨硬泡,终于答应。她记得自己高兴极了,坐在马车里一路叽叽喳喳。回程时,
她在寺外看见一匹漂亮的小马驹,忍不住跑过去抚摸。谁知远处一匹惊马狂奔而来,
母亲惊呼着她的名字冲过来将她推开……苏婉清闭上眼,
那一幕历历在目——母亲倒在血泊中,周围人的惊呼,马蹄声……从那天起,
她不再是那个活泼爱笑的侯府嫡长女。她总觉得,若不是自己任性跟去寺庙,
若不是自己贸然接近那匹马,母亲就不会死。而婉容,是在吴氏进门后,
才逐渐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从此对她这个姐姐由爱转恨。慈云寺坐落在京城西郊,
香火鼎盛。忌辰这天,苏婉清早早来到寺中,为母亲做法事。仪式结束后,
她让随从稍作休息,自己独自在寺中散步。行至后院,
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顾远意站在一株古柏下,神情凝重。“苏小姐。
”顾远意上前行礼,“听闻今日是令堂忌辰,特来祭拜。
”苏婉清微微蹙眉:“顾公子如何知道我在此处?”顾远意顿了顿:“是婉容小姐告知的。
”两人一时无言。“顾公子即将成为我的妹夫,与我单独见面,恐有不妥。
”苏婉清转身欲走。“苏小姐留步。”顾远意急切道,“这桩婚事,并非我所愿。
我心中所属,始终是你。”苏婉清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既已定下,顾公子不必多言。”“你可知道,为何侯爷会突然改变主意?
”顾远意问。这也是苏婉清心中的疑问。顾远意压低声音:“因为婉容小姐对侯爷说,
她已有身孕,是我的骨肉。”苏婉清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但我可以发誓,
我与婉容小姐从未有过越矩之举。”顾远意神情坚定,“她为何要如此毁自己名节,
也要抢走这桩婚事?我总觉得,婉容小姐近来变化很大,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苏婉清想起那日婉容反常的来访和警告,心中疑云更重。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匆匆走来,
递给苏婉清一个护身符:“女施主,这是一位小姐让交给您的,说是您母亲生前在此供奉过。
”苏婉清接过护身符,认出这是母亲旧物。翻看时,她发现符中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上面是母亲熟悉的笔迹:“吾女婉清、婉容,若娘有不测,望你二人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生命可贵,莫为过往所困。”泪水模糊了苏婉清的视线。“姐姐。”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婉清转身,看见苏婉容站在不远处,面色苍白。“我都听到了。”苏婉容走上前,
对顾远意冷冷道,“顾公子,请你离开,我有话与姐姐单独说。”顾远意看了看苏婉清,
见她点头,这才迟疑着离去。姐妹二人站在古柏下,十余年来第一次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没有怀孕,那是骗父亲的。”苏婉容直接承认,“但我必须阻止你嫁给顾远意。
”“为什么?”苏婉清问。苏婉容深吸一口气:“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关于顾远意的身世。
他是废太子遗孤,皇上至今仍在暗中追查这个孩子的下落。若此事曝光,侯府必受牵连。
”苏婉清震惊不已:“你如何得知?”“我……”苏婉容眼中闪过挣扎,“我不能说,
但请姐姐信我这一次。”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苏婉清心中升起。“婉容,”她轻声问,
“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苏婉容浑身一颤,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姐姐,
”她哽咽道,“如果我说,我已经活过一世,你信吗?”禅房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雨声,
只余下姐妹二人微促的呼吸。“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苏婉清盯着妹妹,
声音有些发颤。重生以来,苏婉容一直独自守着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每每午夜梦回,
都被前世的惨状惊醒。“姐姐可还记得,去年你生辰时,我送你的那对翡翠耳坠?
”苏婉容忽然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苏婉清一怔,点了点头。
那对耳坠是她生母柳氏的遗物,原本是一对,柳氏去世后,姐妹二人各得一只。去年她生辰,
婉容却将自己那只也送给了她,当时她只当是妹妹又一次的炫耀——看,
我连母亲最后的遗物都可以随意送人。“其实那不是我送的。”苏婉容苦笑,
“是顾远意托我转交的。他说那是他家中祖传的宝玉,请巧匠打造成耳坠,
假借我的名义送给你。”苏婉清震惊不已。那对耳坠质地和样式都与母亲的那对极为相似,
她从未起疑。“你如何得知?”“因为在前世,同样的耳坠,是直接由他送给你的。
”苏婉容的声音低沉下来,“而你一直戴着,直到...直到侯府被抄家那天,
官兵从耳坠中发现了通敌的密信。”苏婉清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不可能...这不可能...”“起初我也不信。”苏婉容眼中泛起泪光,
“直到我亲眼看见顾远意在公堂上作证,指认父亲通敌叛国;直到我看见姐姐你被押入囚车,
眼神空洞如死灰;直到我自己在混乱中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再醒来时,却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禅房内一片死寂,只有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棂。苏婉容继续道,
声音平静得可怕:“顾远意从一开始就是三皇子的人,他的任务就是接近侯府,
收集‘罪证’。前世他选择了你,因为你是嫡长女,更得父亲信任。这一世,我抢走婚事,
是不想你再重蹈覆辙。”“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父亲?为何要用这种方式?”苏婉清问,
声音干涩。“我说了,谁会信?”苏婉容苦笑,“一个关于重生的荒诞故事?
父亲只会当我嫉妒成性,编造谎言污蔑朝廷新贵。更何况,三皇子势大,若无确凿证据,
贸然揭发只会让灾祸提前降临。”苏婉清慢慢滑坐在禅凳上,“他为何要这么做?
侯府与他无冤无仇...”“因为父亲手中握有当年废太子被害的真相。”苏婉容压低声音,
“三皇子生母德妃,正是害死废太子的主谋之一。顾远意表面上是寒门子弟,
实则是德妃娘家远亲,自幼被培养为棋子。
”苏婉清想起顾远意偶尔流露出的对朝局的犀利见解,确实不似普通书生所能及。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她问妹妹,“既然已经定亲,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苏婉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一世,我要从他身上找到证据,揭开三皇子一党的真面目。
姐姐可知,为何我选择在慈云寺告诉你这些?”苏婉清摇头。“因为母亲去世那天,
并非意外。”苏婉容语出惊人,“那匹惊马,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目标是父亲,
因为那时父亲正在调查一桩与德妃家族有关的漕运贪腐案。母亲只是不幸成了替死鬼。
”苏婉清如遭雷击,“你...你如何得知?”“前世顾远意酒后失言,说漏了嘴。
”苏婉容冷笑,“德妃一族做事向来斩草除根,他们以为五岁的我什么都不记得,
其实我至今仍清晰记得那匹马鞍上的特殊纹样——正是德妃娘家的徽记。
”苏婉清颤抖着握住妹妹的手。“对不起,这些年,
我一直以为你恨我...”苏婉清哽咽道。苏婉容反握住姐姐的手,
泪水终于落下:“我确实恨过,在前世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是姐姐害死了母亲。
直到将死之时,才明白我们姐妹二人都是棋子,被命运摆布,被权谋利用。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苏婉清问,眼神逐渐坚定。苏婉容擦干眼泪:“首先,
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对我‘心怀怨恨’。其次,想办法取得父亲信任,
暗中调查漕运旧案。至于我,会从顾远意身上寻找证据。”“太危险了!”苏婉清脱口而出。
“重生一世,我已无所畏惧。”回府的马车上,姐妹二人各怀心事,却都不再感到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