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第一次见到江亦辰,是在市中心那家以分子料理闻名的西餐厅。红木旋转门转开时,
她下意识攥紧了裙摆——米白色的连衣裙是她攒了半个月工资买的,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
却还是掩不住骨子里的局促。
介绍人王阿姨在电话里把江亦辰夸得天花乱坠:“年轻有为的建筑设计师,自己开了工作室,
人长得帅不说,脾气还好,就是眼光高了点。”林微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孤儿院走廊里那面掉漆的镜子映不出太多细节,她只知道自己算不上“出众”,眉眼清淡,
像水墨画里没晕开的淡墨。包厢门被推开时,她正低头研究餐单上那些拗口的菜名。
一道阴影落在桌面上,她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
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指尖夹着份文件,却没看她,
只侧头对身后的助理交代了句什么,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林小姐?”他转回头,
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似乎顿了半秒。林微慌忙站起来,
椅子腿在地毯上蹭出轻微的声响:“江先生好。”“坐。”江亦辰拉开对面的椅子,
动作流畅自然。他没像其他相亲对象那样急于盘问工作家庭,
反而指着餐单笑:“这里的液氮冰淇淋不错,就是吃多了头疼。”那顿饭吃得意外轻松。
江亦辰话不算多,却总能精准地接住她的话头。她说起孤儿院门口那棵老槐树,
他会问“夏天是不是能遮住半个院子”;她提到自己在绘本馆的工作,
他竟能说出几本冷门的插画师作品集。林微渐渐放松下来,直到服务员端上甜点,
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引导话题。离开时,江亦辰坚持送她回家。
车停在绘本馆楼下,林微解开安全带时,他突然开口:“林小姐,下周有个建筑展,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林微愣住。她以为这只是一场礼貌性的相亲,
像过去二十五年里经历过的无数次一样,散场即是终点。“我……”“不用急着回答。
”他递过来一张票,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温热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想去的话,
给我打电话。”车窗外的霓虹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
林微捏着那张印着流线型建筑的门票,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腔。她不知道,
此刻江亦辰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抱着票站在路灯下的纤细身影,
握紧了方向盘——他见过太多精心修饰的笑容和目的明确的接近,
却第一次被这样干净的局促打动,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未经雕琢的清澈。建筑展那天,
林微犹豫了很久。她翻出衣柜里最体面的衣服,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微笑,
直到绘本馆的同事打趣:“微微,你今天要是再不去,那票就要过期了。”她赶到展厅时,
江亦辰正站在一幅桥梁模型前,背对着她打电话。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他身上,
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林微悄悄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偶尔点头,偶尔蹙眉,
突然觉得这样的距离刚刚好,不用靠近,不用忐忑。“来了?”他挂了电话,转过身,
手里拿着两杯热咖啡,“猜你会冷。”林微接过咖啡,指尖的暖意顺着血液蔓延到心脏。
他们并肩走着,他给她讲那些钢筋水泥里的巧思,她听不懂专业术语,却听得认真。
走到一幅儿童活动中心的设计图前,他突然停下:“这里的阅览室,我特意加了落地窗,
像你说的老槐树那样,能遮住半面墙的阳光。”林微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却让她想起孤儿院冬天的暖气片,明明是金属的冷硬,
却能散发出熨帖的暖。江亦辰的追求来得汹涌而坦荡。
他会在她下班时准时出现在绘本馆门口,
有时是捧着向日葵他说“看着像你笑起来的样子”,有时是提着保温桶,
里面是熬得绵密的小米粥;她随口提过喜欢某位插画师,
第二天办公室就收到了全套签名画册;她感冒发烧,他推掉重要的会议,
守在她租来的小屋里,笨拙地学着煮姜汤,结果差点烧了厨房。林微一次次想退缩。
她像株在墙角长大的野草,习惯了贫瘠和风雨,突然被移到温室里,反而无所适从。
“江亦辰,我们不合适。”她在他又一次送来早餐时,终于鼓起勇气说,“你家境好,
工作好,而我……”“而你很好。”江亦辰打断她,眼神认真得近乎执拗,“林微,
我喜欢你,和你是不是孤儿没关系,和你有没有钱也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你。
”他的告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层层涟漪。她想起小时候,
别的孩子有父母接送,她只能攥着老师给的糖,站在孤儿院门口等月亮升起;想起刚工作时,
生病发烧只能裹着被子硬扛,连杯热水都要自己挣扎着倒。江亦辰的出现,
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照亮了她二十多年来小心翼翼守护的黑暗角落。确定关系那天,
江亦辰带她去了山顶餐厅。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成星河,他单膝跪地,
举着枚设计简洁的戒指:“林微,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林微看着他眼里的自己,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原来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是这样的……温暖。他们的婚礼办得盛大而隆重。
江亦辰包下了全市最豪华的酒店,邀请了所有亲友。林微穿着洁白的婚纱,
挽着江亦辰的手臂,看着台下那些陌生的笑脸,突然觉得像做梦。江亦辰的父母坐在主位,
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却没怎么看她,林微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很快被巨大的幸福感淹没——她有了家,有了爱人,这就够了。婚后的日子,像泡在蜜罐里。
江亦辰说到做到,把她宠成了公主。她不用再去绘本馆上班,
江亦辰说“我养你”;她不会做饭,江亦辰请了阿姨,却总在周末拉着她一起研究菜谱,
说“这样才有家的味道”;她冬天手脚冰凉,他每晚都会先钻进被窝,把她的脚捂在怀里。
林微渐渐胖了些,脸颊有了肉,眉眼间也染上了柔和的笑意。她开始学着打理家务,
虽然笨手笨脚,却乐在其中。江亦辰的父母偶尔会来住,
婆婆总说她“不像个做媳妇的样子”,嫌她擦桌子不够干净,嫌她给公公端茶的姿势不对,
甚至在她准备给江亦辰洗衣服时,抢过洗衣篮说“男人的衣服哪能让你碰,粗手粗脚的”。
林微从不反驳,只是默默把事情重新做好。江亦辰替她抱不平,
她反而劝:“妈也是为我们好,我多做点没什么。”她打心底里感激江家,
是他们让她有了归宿,这点委屈算什么呢?怀孕的消息传来时,
江亦辰高兴得抱着她转了三圈。他趴在她小腹上听动静,
像个孩子一样傻笑:“肯定是个女儿,像你一样可爱。”林微摸着他的头发,
心里填满了柔软的期待。可孩子出生后,江亦辰的态度似乎悄悄变了。是个男孩,
眉眼像极了林微,却一点都不像江亦辰。江亦辰依旧会抱孩子,会给孩子换尿布,
却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对着她笑出一脸温柔。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身上偶尔会带着陌生的香水味。林微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她不敢问。她怕那道照亮她的光,
会因为她的追问而熄灭。她加倍对他好,变着花样给他***吃的菜,等他到深夜,
把他皱着的眉头抚平。她告诉自己,他只是工作忙,只是初为人父压力大。
儿子三岁生日那天,江亦辰难得早归,却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他看着蛋糕上的蜡烛,
突然问:“微微,你说……小宝长得像谁?”林微的心猛地一沉,
脸上却强装镇定:“像我啊,你看这眼睛,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江亦辰没说话,
只是灌了口酒,眼神晦暗不明。林微别过脸,泪水滴落在蛋糕上,晕开一小片奶油。
她想起那晚,他应酬喝多了,她去酒店接他,后来发生的事像隔着层雾,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