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开眼,阁楼里弥漫着晨雾般的寒气,月光还没褪尽,斜斜地淌在那排肖像画上,让画中女子的脸庞都笼着层青白。
声响是从楼梯口传来的,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板,带着种说不出的黏滞感。
洛凡摸了摸枕边的匕首——那是他防身用的旧物,是父亲年轻时做铁匠活剩下的铁料打制的,刃口早就钝了。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挪到楼梯口,往下看时却愣住了。
老杰克正跪在吧台前的地板上,背对着阁楼。
他那件灰扑扑的亚麻外套滑到了胳膊肘,露出的后颈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有团火在皮下烧。
更诡异的是他的动作,他正用右手食指在地面划着什么,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粉末,划出来的痕迹在晨光里微微发亮,竟是昨夜在画像背面见过的兽族图腾。
"杰克先生?
"洛凡忍不住低唤一声。
老杰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回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嘴角还挂着点白沫。
他看见洛凡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右手五指蜷曲着,指甲竟比平时长了半寸,泛着青黑色的光。
洛凡吓得后退半步,后腰撞到了堆着的酒桶,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老杰克突然晃了晃脑袋,眼里的凶光褪去了些,他捂着额头***道:"该死的...又犯了..."他挣扎着站起来,瘸腿在地上踉跄了一下,扶着吧台才稳住身形。
"你...你看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洛凡攥紧了匕首,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你在画兽族的符号。
"不是疑问,是肯定。
老杰克沉默了片刻,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皮小瓶,往嘴里倒了些深绿色的液体,喉结滚动了几下,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
"小子,有些事不是你该问的。
"他重新披上外套,把后颈的潮红遮住,"去把后院的柴劈了,今天要炖肉汤。
"洛凡没动。
他盯着老杰克的眼睛:"那些画像背面都有图腾,对不对?
还有昨晚的《血誓录》,那到底是什么?
"老杰克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拿起吧台上的橡木手杖,杖头的铜箍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我再说一遍,干活去。
"洛凡咬了咬牙,转身往阁楼走。
他知道现在追问不出什么,但老杰克刚才失控的样子,还有那些图腾,都像钩子一样挠着他的心。
他回到小床边,摸出脖子上的吊坠,黑色的石头在指尖冰凉,螺旋纹路像是活过来似的,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手。
昨夜处理那些沾满灰尘的画框时,被一根翘起的木刺扎破了食指,当时没在意,现在却隐隐作痛。
他低头看了看,伤口己经结痂,但周围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淤住了血。
"大概是没处理干净。
"洛凡喃喃自语,起身去找药箱。
老杰克年轻时在军队待过,学过些基础的草药知识,酒馆的储藏室里总备着些常用的药膏和魔药材料。
储藏室在酒馆后门的小隔间里,阴暗潮湿,墙角堆着风干的曼陀罗和刺藤,架子上摆着十几个陶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和液体。
洛凡记得上次他烫伤手时,老杰克用曼陀罗花瓣和银叶草调过镇痛的药膏,效果很好。
他搬来木凳,够到最上层的陶罐,里面装着银叶草粉末,泛着淡淡的银光——这是低级魔药的常用材料,能中和伤口的炎症。
旁边的罐子里是磨碎的龙血草,颜色暗红,带着股铁锈味,据说加入微量的话,能让镇痛效果持续更久。
洛凡按照记忆里的比例,把两种粉末倒在陶碗里,又加了点清水,用根小木棍搅拌着。
他的指尖沾了些银叶草粉末,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发烫的吊坠,心里又是一阵不安。
魔药很快调成了糊状,泛着淡淡的白光,这是材料融合成功的迹象。
洛凡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涂在食指的伤口上。
预想中的清凉感没有传来,反而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剧痛顺着指尖猛地窜上手臂!
"嘶——"洛凡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把药膏擦掉,却发现那些糊状的魔药像是活过来的藤蔓,正顺着伤口往皮肤里钻!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背,原本泛着青紫色的皮肤突然鼓起青筋,颜色从青紫变成了暗金色,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下游走。
更可怕的是,靠近手腕的地方,皮肤竟然开始硬化、凸起,浮现出细密的鳞片纹路——那纹路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边缘带着尖锐的弧度,赫然是龙鳞的形状!
"怎么会这样..."洛凡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拼命用另一只手去搓,却根本无法擦掉那些纹路,反而让它们蔓延得更快,转眼间就爬过了手腕,快要到肘部了。
储藏室的门被推开了,老杰克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色凝重地看着他:"别动。
"他快步走过来,从架子上抓起一个陶罐,往洛凡的手臂上倒了些黑色的粉末。
粉末接触到龙鳞纹路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响声,冒起一阵白烟,洛凡感觉手臂上传来火烧火燎的疼,但那些暗金色的鳞片确实在慢慢消退。
"这...这是什么..."洛凡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体会发生这样诡异的变化。
老杰克没说话,又拿起一罐透明的液体,往他手臂上淋了些。
液体流过的地方,最后几片顽固的鳞片也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像是被烫伤过。
首到手臂恢复正常,洛凡才虚脱般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衣服己经被冷汗浸透了。
老杰克把陶罐放回架子上,转身锁上了储藏室的门,然后坐在洛凡对面的木凳上,盯着他的眼睛:"你刚才用了龙血草,对不对?
"洛凡点点头,声音发颤:"我...我只是想让伤口快点好...""蠢货。
"老杰克低声骂了一句,却没什么怒气,"银叶草和龙血草是相克的,尤其是对咱们这种人来说,碰龙血草就是找死。
""咱们这种人?
"洛凡抓住了关键词,"什么意思?
"老杰克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拧开塞子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浸湿了花白的胡须。
"你以为我为什么对兽族的事这么清楚?
为什么那些商队敢半夜来我这里交易?
"他放下酒葫芦,指了指自己的瘸腿:"这条腿不是在战场上被砍伤的,是年轻时血脉觉醒失控,自己崩坏的。
"洛凡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起来:"血脉...觉醒?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老杰克的声音低沉下来,"咱们身上流着兽族的血,或者说,是更古老的血脉。
平时和普通人没两样,但遇到特定的东西——比如龙血草,或者兽族的图腾——就可能失控。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刚才浮现的是龙鳞,说明你的血脉里有龙族的印记。
这在帝国境内是要被烧死的,小子,你最好祈祷刚才没人看到。
"洛凡的脑子一片空白。
兽族的血?
龙族的印记?
这些只在酒馆说书人口中听过的词汇,竟然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咐,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吊坠,当时只当是普通的遗物,现在想来,母亲恐怕早就知道些什么。
"那...那你刚才在后院画图腾...""我是在压制血脉。
"老杰克苦笑了一下,"年纪大了,控制力越来越差,每个月总有几天会失控,必须用图腾和草药稳住心神。
昨晚交易《血誓录》时动用了太多精神力,所以今天才会提前发作。
"他看着洛凡苍白的脸,突然站起身:"跟我来。
"洛凡连忙跟上,心里乱成一团麻。
老杰克带着他穿过酒馆,走进自己的卧室——那是个狭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旧衣柜,墙角摆着个黑色的木箱,上面挂着沉重的铜锁。
老杰克从床底下摸出个钥匙串,挑出一把弯曲的铜钥匙,打开了木箱。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叠得整齐的兽皮衣物,还有一本泛黄的牛皮笔记本。
他拿起笔记本递给洛凡:"这是我年轻时记录的东西,你自己看吧。
"洛凡颤抖着手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潦草,夹杂着不少兽族的符号,但大部分还是帝国通用语。
开头几页记录着一些草药配方,往后翻却越来越奇怪——有关于月圆之夜血脉波动的记录,有不同兽族图腾的含义解析,甚至还有几页画着和《血誓录》残页相似的纹路。
"《血誓录》到底是什么?
"洛凡抬起头,眼睛因为熬夜和震惊而布满血丝。
老杰克坐在床边,揉了揉眉心:"那是一本记载着古老血脉秘密的书。
传说在帝国建立之前,大陆上的人类、兽族和龙族是混居的,甚至有通婚的情况,《血誓录》就是当时的产物,记录着不同血脉融合的方法和禁忌。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后来人类崛起,建立了帝国,开始驱逐兽族和龙族,认为混血是肮脏的存在。
《血誓录》被视为异端邪说,遭到销毁,只剩下几页残页流传在黑市上。
"洛凡握紧了笔记本,指腹蹭过其中一页的插画——那上面画着一个戴着螺旋吊坠的男子,胸口有龙鳞纹路,和他昨夜看到的图腾几乎一样。
"所以...我和你一样,都是混血?
""是,也不是。
"老杰克摇摇头,"我的血脉来自狼族,比较常见,但你的龙血印记很稀有。
据我所知,龙族早在三百年前就消失了,怎么还会有血脉流传下来..."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洛凡的吊坠:"把你脖子上的东西给我看看。
"洛凡犹豫了一下,解下吊坠递过去。
黑色的石头在老杰克粗糙的手掌里显得格外小巧,螺旋纹路在晨光里清晰可见。
老杰克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是...龙语符印!
""龙语符印?
""是龙族用来标记血脉的东西。
"老杰克的声音带着激动,"传说每个龙族混血出生时,都会被赋予一个符印,里面藏着祖先的记忆。
你这个符印的纹路...和《血誓录》最后一页记载的钥匙图案一模一样!
"洛凡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惊雷在里面炸开。
母亲的遗物,画像背面的图腾,失控的血脉,还有《血誓录》...这些碎片突然拼凑到一起,指向一个他从未想过的真相。
就在这时,老杰克突然咳嗽起来,他捂着胸口,脸色又开始发白。
"该死的..."他从怀里掏出个陶瓶,倒出些深红色的液体,却发现瓶子己经空了。
"怎么了?
"洛凡连忙扶住他。
"醒酒汤...不,是镇脉汤没了。
"老杰克喘着气,"必须用银叶草和暗影花重新调,快...去储藏室..."洛凡立刻转身往储藏室跑。
他手脚麻利地找到材料,按照老杰克的嘱咐,把暗影花磨成粉末,和银叶草汁液混合在一起,调成深红色的液体。
这液体散发着奇异的甜香,和普通的草药味完全不同。
他端着陶碗跑回卧室时,老杰克己经靠在墙上,眼睛半眯着,后颈的皮肤又泛起了潮红,手指无意识地在墙上划着狼头图腾。
"喝这个。
"洛凡把陶碗递到他嘴边。
老杰克挣扎着张开嘴,喝了几口深红色的液体,过了片刻,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
"这汤...是我祖传的方子,能暂时压制血脉波动。
"他喘着气解释道,"里面加了兽族的秘术,普通人喝了只会觉得是普通的醒酒汤,但对咱们这种混血来说,是保命的东西。
"他看着洛凡,眼神复杂:"小子,你卷入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兽族商队找《血誓录》,绝不仅仅是为了研究血脉那么简单。
我怀疑...他们在找能让混血力量完全觉醒的方法,而你的符印,很可能就是打开这个秘密的钥匙。
"洛凡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他突然想起昨夜卡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想起他们对《血誓录》残页的执着,还有老杰克失控时的样子。
原来平静的酒馆生活背后,藏着这么多汹涌的暗流。
"那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很坚定。
他不想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更不想成为别人寻找秘密的钥匙。
老杰克沉默了片刻,从木箱里拿出一把短刀递给洛凡。
刀身很窄,刃口闪着寒光,刀柄上刻着狼头图腾。
"这把刀叫啸月,是我年轻时用的。
"他说,"从今天起,我教你辨认草药,教你控制血脉的方法。
但你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有龙血印记,尤其是帝国的巡逻队和那些想打《血誓录》主意的人。
"洛凡接过短刀,刀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带着种沉甸甸的力量。
他看着老杰克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这个平时吝啬又暴躁的瘸腿老板,背后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透过木窗照进卧室,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洛凡握紧了短刀,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心里清楚,从这个魔药失效的清晨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己经彻底改变了。
那些关于血脉、图腾和古老秘密的迷雾,正缓缓在他面前拉开一角,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