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看马车消失的方向,转身走进夹室,将门轻轻合上。
灯芯刚挑亮,她便取出绣谱,借着光一寸寸摩挲封面。
那处凹陷比昨日更清晰了些,像是有人用极细的针尖反复刻划过。
她取来自己常用的银针,轻轻刮去表层积尘,一道极浅的纹路慢慢浮现——五瓣花形,右下缺角,与玉佩上的凤凰纹恰好能拼合成完整图案。
她屏住呼吸,从袖中取出父亲留下的玉佩,翻过来对着灯光。
背面有一行小字:“子时三刻,西墙影偏。”
她记得这是父亲最后一次见她时写在纸条上的话,当时不解其意,如今对照绣谱上的刻痕,忽然明白:那不是时间,是方位。
她摊开一张废纸,用炭笔描下花形,又默写出宰相府院落的大致布局——这是她幼时听父亲闲谈官邸规制时记下的。
五瓣纹的缺口指向西南,而宰相府西偏院有座废弃水房,常年闭门,老狱卒曾提过一句:“那边三天没听见水车响了。”
次日清晨,柳氏绣坊送来一匹要修补的锦缎,说是宰相夫人春祭礼服用料。
沈砚之接过布匹时,顺口问了一句:“这次还是送去后院浣衣处登记吗?”
送布的小厮点头:“照旧。”
她换上粗布衣裙,头裹灰巾,混在洗衣妇队伍里进了宰相府侧门。
春祭将至,府中忙乱,守门人只粗略看了腰牌便放行。
她低着头穿过两进院子,耳中捕捉着远处传来的水车声——一下、两下,然后戛然而止。
就是此刻。
她借口去茅房,绕到西偏院墙根。
按照图纸推算,第三块青砖应是机关所在。
她蹲下身,指尖顺着砖缝摸索,忽觉一处微凸。
用力按下,脚下传来轻微震动,墙角一块石板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她吹灭灯笼,摸黑下行。
密室内无灯,仅靠高处一扇气窗透进微光。
西壁皆是木架,堆满卷宗册页。
中央长案上摊着一份边关军报,墨迹未褪,抬头赫然是“天启三年冬,边关县丞沈某私通敌国”字样。
她一眼认出,那印鉴形状与父亲当年所用完全一致,可印泥色泽偏暗,边缘略有晕染——是拓印后重描的痕迹。
她正欲细看,目光却被文书边缘一圈极细的暗线吸引。
凑近一看,竟是用银丝绣上去的纹样:五瓣三心,右下缺角。
针脚僵硬,丝线粗细不均,明显是事后补绣,且手法拙劣,绝非出自宫中绣师之手。
她闭眼,将整份文书内容逐字记下:日期、签押人名、用印位置、附件编号。
再睁开时,己把每一处细节刻进脑海。
忽然,身后传来金属轻响。
她猛然回头,见通风口铁栅微微晃动,螺丝松了一颗。
她立刻意识到——机关己被触动。
外面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低声交谈:“方才测压尺动了,是不是老鼠?”
“去查密道入口,别让东西丢了。”
她迅速环视西周,确认无法原路返回。
通风口太窄,但若拆掉螺丝或许能挤过去。
她拔下发簪,反手撬动铁栅螺丝。
第一颗松动,第二颗卡得紧,她咬牙加力,簪尖突然断裂,半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什么声音?!”
“进去看看!”
她不再犹豫,双手撑住铁栅边缘,用力往上顶。
缝隙勉强够肩宽,她侧身硬挤,粗麻衣裳被铁刺勾破,肩膀擦出一道血痕。
爬入夹道后,她顺势推回铁栅,伏地不动。
脚步声逼近,门开,火光扫过案桌。
“没人。”
“可刚才明明……许是风动。”
火光退去,门重新锁上。
她靠着墙壁缓了口气,从夹道另一端滑下,落入一条狭窄排水渠。
渠底湿滑,她扶着石壁前行,耳边只剩水流滴答。
约莫半炷香后,前方出现光亮——是城南废弃陶窑的排污口。
她攀出水面,瘫坐在泥地上,大口喘息。
天色己暗,远处传来归鸟鸣叫。
她掏出随身小刀,在泥地上划出密室结构图:入口位置、案桌方向、文书摆放顺序。
画到一半,手指顿住。
那份军报的附件编号,写着“丙字柒号”,而档案架上对应格子却是空的。
她盯着那个数字,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凡伪证必留缝,缝在编号不对时。”
她慢慢站起身,拍去裙摆泥污。
远处钟楼敲了三更,夜风穿过窑洞,吹起她额前碎发。
她伸手拨开,目光落在右手食指那道旧疤上。
她低头,用指尖蘸了点渠水,在地上轻轻描了个五瓣纹。
最后一笔落下时,巷口传来一声猫叫。
她抬头望去,一只黑猫蹲在矮墙上,尾巴缓缓摆动。
它身后,一片乌云正缓缓移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