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回千禧 青春作伴好还乡
预想中医院的死寂和身体的剧痛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旋转的噪音,带动着闷热的空气缓缓流动,吹拂在脸上,带着汗味和灰尘的气息。
他茫然抬头。
斑驳的黄色漆条天花板,挂着几条陈旧横幅——“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拼搏,锐意进取”。
身下是硬木靠背椅,面前是铺着暗红色绒布的长条会议桌,上面摆着一个个白瓷茶杯,冒着劣质茶叶的涩香。
周围坐满了人,大多穿着白衬衫或的确良短袖,神色各异地看着他,有的带着戏谑,有的透着不满。
刚才呵斥他的,是党政办主任老谢,此刻正瞪着眼睛,手指关节敲得桌面邦邦响:“烟掐了!
说了多少次,杨书记最讨厌会场抽烟!
一点规矩都不懂!”
烟?
陈锋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确实夹着半截正在燃烧的香烟。
熟悉的红塔山牌子,三块五一包,他抽了半辈子的味道。
他愣愣地看着那缕青烟袅袅上升,看着自己夹烟的手指——皮肤紧致,透着年轻的光泽,指节分明,充满力量。
手腕一动,甚至能听到筋骨舒展的轻微脆响。
这不是他那双枯瘦干瘪、布满针眼和老年斑的手!
他猛地抬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巨大日历。
红色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2000年7月12日!
千禧年!
他刚刚分配到云山镇工作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
巨大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不是梦?
这真实的触感,这呛人的烟味,这闷热的空气,这周围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分明是三十八年前!
“咳!”
主席台位置传来一声威严的轻咳。
党委书记杨建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敲敲话筒:“安静!
继续开会!”
老谢狠狠剜了陈锋一眼,压低声音:“机灵点!
记录本拿好!”
陈锋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机械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笔和笔记本。
冰凉的金属笔杆触碰到指尖,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的原点?
回到了所有遗憾都还来得及弥补的时候?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刷着西肢百骸,是狂喜,是震惊,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再世为人的悸动。
会议内容是关于夏季防汛工作的部署,杨书记讲得严肃,底下的人听得认真。
但陈锋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不可思议的重生震撼之中。
他悄悄打量着周围的人。
主席台上威严正盛的杨书记,几年后会因为县里一起安全事故被问责,提前退居二线。
身边皱着眉记录的老谢,是个老好人,但能力平庸,首到退休也还是个办公室主任。
斜对面那个笑得一脸谦恭的副镇长赵强,最是擅长钻营,后来却因经济问题栽了大跟头……所有人的命运,他几乎都知道结局。
而他自己……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匆匆推开,一个通讯员模样的年轻人快步走到杨书记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杨书记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猛地站起身,敲了敲桌子打断会议:“刚接到县里紧急通知!
安全生产大检查,突击检查!
检查组己经出发了,现在立刻分组,下到各企业、各村!
老谢,你带一队,去阀门厂!
小陈,你跟谢主任一起去,负责记录!
都打起精神,这次检查关系到全镇的年终考核评优!”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忙乱。
去往阀门厂的是一辆破旧的吉普车,颠簸在碎石铺就的乡村公路上。
陈锋坐在后排,摇下车窗,盛夏的热风裹挟着稻田的青草气息和泥土的芬芳,猛烈地灌进车厢。
他贪婪地、深深地呼吸着。
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没有癌症晚期喉咙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只有泥土的厚重和生命的蓬勃!
这是活着的味道!
是年轻的味道!
前座的谢主任还在絮絮叨叨地交代注意事项,叮嘱他检查时哪些地方要重点看,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陈锋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村庄,眼眶竟有些湿润。
这一切,真的重来了。
“……等会儿你主要负责记录问题,多看多听少说话,尤其注意……”老谢的话音未落。
突然!
前方远处,一股浓黑的烟柱冲天而起,紧接着是沉闷的爆炸声!
即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地面的轻微震动!
“那是……阀门厂方向!”
司机失声叫道。
老谢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快!
快开过去!”
吉普车咆哮着加速,朝着黑烟升起的方向冲去。
越来越近,己经能看到厂区升腾的火光和混乱的人影,凄厉的呼救声和哭喊声隐约可闻。
“完了……这下全完了……”老谢瘫在座椅上,面无人色。
陈锋的心脏也揪紧了。
他想起来了!
前世就有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安全生产大检查,就在今天!
而云山镇阀门厂,就在检查组即将到达的前一刻,发生了严重的锅炉爆炸事故!
造成三死七伤!
不仅厂长被判刑,党委书记杨建民负主要领导责任,被严重警告并调离岗位,整个云山镇的年终评优也被一票否决,所有干部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就是今天!
就是现在!
绝不能重蹈覆辙!
陈锋猛地抓住前座靠椅,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谢主任!
不能走正门!
正门现在肯定堵死了,而且危险!
绕后门!
成品仓库那边有个废弃的消防通道!”
老谢正慌得六神无主,闻言一愣,随即斥道:“胡闹!
正门都进不去,后门更……成品仓库西北角!
有个旧的消防栓!
98年防汛演练时我整理档案看到过图纸!”
陈锋语速极快,眼神灼灼,“那条路能通到核心区!
也许还能救人!”
他记得前世事故发生后,清理现场时才发现那条几乎被遗忘的通道,当时还感慨若是早点发现或许能减少伤亡。
老谢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年轻人。
远处的爆炸声和哭喊声不断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
时间不等人!
“听小陈的!”
老谢猛地一咬牙,一拍司机座椅,“绕后门!
快!”
吉普车猛地一打方向盘,冲下主路,碾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朝着厂区后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