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磊记得那辆失控的卡车,记得司机脸上诡异的笑容,记得自己冲出办公室时,身后财务报表上触目惊心的赤字和窗外盘旋的记者……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恨自己识人不清,错信了中山狼;恨自己急功近利,赌上了所有身家;恨自己忽略了家人,首到失去才懂得珍惜……“陈磊!
你个小兔崽子,发什么愣!
眼瞅着要下雨了,赶紧把那堆砖搬到防雨布底下!
想偷懒是不是?”
一个粗嘎的嗓门像一把生锈的锉刀,狠狠刮过陈磊的耳膜。
谁?
谁在叫他?
陈磊费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
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尘土味、汗臭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柴油味。
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的是一块粗糙、坚硬、带着温热的物体。
低头一看,是一块红色的黏土砖,表面还沾着些许湿泥。
他……在搬砖?
陈磊猛地抬头,环顾西周。
高耸的塔吊正在缓慢转动,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几辆满载砂石的工程车停在不远处,几个工人正赤着膊,费力地往下卸着料;远处,一栋尚未封顶的楼房骨架在阳光下沉默矗立,脚手架上爬满了蚂蚁般的工人。
而他自己,正站在一堆码放整齐的砖头旁,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砖。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蓝色工装,裤子膝盖处打着一个难看的补丁,脚上是一双沾满泥浆的解放鞋。
这不是……这不是他19岁那年,在城南“幸福家园”小区工地搬砖的场景吗?
因为父亲重病,家里欠下巨额债务,刚刚高中毕业的他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跟着同村的老乡来到这个城市,成了一名最底层的建筑工人。
他记得这一年,是1998年。
陈磊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光滑,紧致,没有后世那些因酗酒、熬夜而留下的皱纹和松弛。
他又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清晰的痛感传来,如此真实。
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他人生最狼狈、最绝望,却也最有希望的起点!
前世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大起大落,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从工地搬砖,到后来不甘心一辈子如此,跟着老乡学做小生意,起起落落,摸爬滚打,终于抓住机遇,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一度风光无限……可最终,却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巨大的狂喜和激动之后,是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后怕。
“看什么看!
还不快干活!
想被扣工钱是不是!”
工头王老虎叼着烟,一脸横肉地走了过来,不耐烦地推了陈磊一把。
陈磊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砖头“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王老虎眼睛一瞪:“好啊你!
还敢摔砖?
不想干了是吧?
不想干趁早滚蛋,有的是人来干!”
前世的陈磊,面对王老虎这样的刁难,要么是懦弱地低头认错,要么是忍不住反抗几句,然后被变本加厉地欺负。
但此刻,经历了一世浮沉的陈磊,只是平静地看着王老虎,眼神里没有了前世的青涩和胆怯,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淡漠和沉稳。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砖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抬起头,对王老虎说:“对不起,王工头,我这就搬。”
没有争辩,没有愤怒,只有平静的服从。
王老虎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这小子平时虽然老实,但眼神里总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今天怎么这么……顺从?
他狐疑地看了陈磊几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嘟囔了一句“快点干活”,便转身走开了。
陈磊看着王老虎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虽然粗粝,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奋斗的气息。
他捡起一块完整的砖头,掂量了一下。
很重,对于现在这具19岁的身体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负担。
前世的他,每天要搬上千块这样的砖,晚上累得倒头就睡。
但现在,他感觉不到太多的疲惫,心中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1998年……” 陈磊低声呢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这一次,我不会再输了。”
他弯下腰,抱起一摞砖头,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不远处的防雨布。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坚实的地基上,支撑着他即将重新建造的,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