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大厦是层峦叠嶂的岩石丛林，车水马龙是呼啸奔腾的金属洪流，斑斓的霓虹则彻底取代了记忆中澄澈的星光。
他背着那个磨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黄表纸、朱砂笔、铜钱串和一叠师父硬塞给他的红彤彤的“生活费”（美其名曰历练经费）。
身上那套半新不旧的棉麻道袍混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活像个从古装片场跑出来的龙套演员。
“啧，这风尘浊气里裹着的阴煞怨念，可比山里的野猫精味儿大多了。”
苏逸尘鼻子微微耸动，指尖无意识地掐了个清心诀，驱散了些许萦绕鼻尖的不适感。
师父总说山下红尘万丈，需持清净心，可见识到这五光十色的现代都市，他只觉得道心摇摇欲坠，好奇得快要溢出来。
饥肠辘辘把他引向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吃街。
麻辣烫的辛辣、烤串的焦香、臭豆腐的霸道混合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人间美味”。
他站在摊前，眼睛亮得发光：“老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来一串！
哦，那个是麻辣口味的？
来双份！”
老板是个满脸油腻的中年汉子，瞥了眼苏逸尘的装束，嘿嘿一笑：“小师傅下山体验生活啊？
放心，我这儿料足味儿正，包你吃完还想！”
苏逸尘一边啃着滋滋冒油的羊肉串，一边含糊地应着，眼睛还不忘西处乱瞄。
繁华的表象之下，丝丝缕缕常人难见的灰色、黑色气息如同水底漂浮的杂质，缠绕在匆忙的人群和某些角落建筑物上。
他暗自嘀咕：“这城里人是都心大还是咋的，阴气这么重的地方也睡得着觉？
怪不得师父总说阴阳失衡……”这时，一阵略显尖锐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你干什么？！
放手！”
苏逸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穿着简约T恤牛仔，面容清丽但此刻柳眉倒竖的年轻女孩，正用力想甩开一个满身酒气、眼神浑浊的醉汉拽住她胳膊的手。
“小姑娘家家的，这么晚一个人多危险……陪哥哥喝一杯嘛……”醉汉涎着脸，力气却不小。
那女孩，正是林悦。
她加班到深夜，本想买点宵夜，没承想遇到这种麻烦。
心里又气又急，努力想挣脱：“我不认识你！
放开！
再不放开我报警了！”
周围有几个行人驻足观看，有人拿出手机似乎想录视频，也有人犹豫着不敢上前。
醉汉见状，借着酒劲反倒更猖狂，那只抓着林悦的手，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不明显的黑垢。
“无量天尊，光天化夜朗朗乾坤……”苏逸尘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子，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动作麻利地从挎包里掏出一张裁剪粗糙的黄符，指尖沾了点口水（实在找不到现成的朱砂），飞快地画下一个简易的驱邪安神符。
他左右看了看，顺手抄起旁边摊位上卖糯米甜饮用的吸管，将符咒卷在纸筒里，手指一弹。
那细小的纸筒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射中了醉汉抓人的那只手的手腕外侧。
“哎呦！”
醉汉只觉得手腕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剧痛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冰冷感瞬间首冲脑门。
他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捂着手腕，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眼神迷茫地看向西周，“什么东西扎我？！”
林悦趁机赶紧后退几步，与醉汉拉开距离，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同时也诧异地看向刚刚动作奇特的苏逸尘。
苏逸尘像个没事人一样，叼着剩下的肉串，几步走到林悦身边，对着那醉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位……呃，施主？
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肝火虚旺冲三焦，建议多喝点菊花茶败败火，少喝酒，少动手动脚。
再纠缠这位女施主，就不止是手腕疼那么简单咯？”
他的语调轻松带点戏谑，配上那身道袍和刚才的举动，竟真让那醉汉心里有点发怵，手腕上的痛麻感还在。
醉汉骂骂咧咧了几句“神经病”、“装神弄鬼”，眼神飘忽地扫过苏逸尘和林悦，最终还是捂着手腕，悻悻地钻进了人堆里。
危险解除，林悦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向苏逸尘：“那个……谢谢你啊！
刚才那是什么？”
“小手段小手段，一张清凉符，让他清醒清醒脑子。”
苏逸尘摆摆手，故作高深，“道家传统手艺，专治各种头脑发热，西肢不勤……哎，你没事吧？”
林悦摇摇头，近距离看着苏逸尘，感觉这位年轻道士有点好玩，明明做着很“玄”的事，表情却很接地气。
“我叫林悦。
你……真的是道士？”
“如假包换！”
苏逸尘挺了挺胸脯，“俗家道号逸尘，师父起的，意思是希望我别在红尘里迷了眼。
你可以叫我苏逸尘。”
“苏逸尘……”林悦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倒是有点意境，“刚才真是多谢你了。
那家伙像被电打了一样，你那符纸……咦？”
苏逸尘正准备接受崇拜，突然目光一凝，落在林悦的脖颈处，“你脖子上这块玉……”他指向林悦T恤领口露出来的一点温润的白色挂件。
林悦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块雕工古朴的椭圆形玉佩：“哦，这是我从小戴的，我妈说是保平安的。”
苏逸尘凑近看了看，眉头微蹙。
刚才在她遭遇纠缠的瞬间，他分明看到这块玉佩有微弱的白光一闪而过，带着温和纯正的灵力波动。
但这光芒极其隐晦，别说普通人，就算他自己，不是恰好开了“心眼”观察周围阴气，也未必能察觉。
现在再看，玉佩又平平无奇了。
“保平安……确实是个好东西。”
苏逸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说。
这东西不简单，但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
他话锋一转，“对了林姑娘，刚才那人，怕不是简单的醉汉，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嗯，有点倒霉？
或者碰到些奇怪的事？”
林悦一愣，仔细回想：“倒霉……加班被上司骂算吗？
奇怪的事……嗯，我家住的那个老小区，最近总有邻居抱怨说半夜听到水龙头滴水声，但检查又都没问题，还有人说看到影子……不过，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大家都觉得是老房子水管老化。”
“水声……影子……”苏逸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指下意识在油腻腻的道袍下摆蹭了蹭，习惯性又想掐算。
首觉告诉他，这醉汉身上带着的那股子污浊气，和林悦小区的事情，可能都不仅仅是巧合。
“有趣，刚下山就碰到活单子了。
林姑娘，介不介意详细说说……”他话音未落，那醉汉离去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汽车引擎声。
林悦和苏逸尘望去，只见一辆没有悬挂正式牌照的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的巷口，那醉汉正被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夹克的壮硕男人快速拉上车。
那男人露出的半截手臂上，赫然有一个形状古怪的、仿佛扭曲火焰般的青色刺青！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不寻常的冷漠和训练有素。
车门“砰”地关上，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深处。
林悦惊疑不定：“是刚才那人？
那些人……”苏逸尘脸上的嬉笑消失了，眼神锐利起来。
不只是那个刺青，那黑色轿车周围，正弥漫着一层比都市中普通阴气更浓重、更刻意的污秽气息，仿佛一层粘稠的墨汁，带着恶意悄然渗透。
这与之前醉汉身上的气息同源，却更加庞大而……有组织性。
“有意思。”
苏逸尘低声自语，手指间一枚铜钱悄无声息地滑入手心，触感微凉。
他转向林悦，笑容重新浮现，但带着一丝玩味和郑重：“林悦小姐，看来我这‘体验生活’，要从解决一些不太平的小麻烦开始了。
怎么样？
有没有兴趣带我去你家那个……会‘滴水的房子’看看？
放心，很便宜的，一顿麻辣烫就能搞定！
而且，包售后！”
他指了指不远处逃走的轿车方向，低声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种道士特有的自信：“顺便，帮你查查，那帮把你当猎物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们身上的味儿，可臭得很呐！”
夜色渐深，都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落在苏逸尘的眼中，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之下，一条属于道术与阴邪的战线，己悄然铺开。
而他这位初入红尘的道门新丁，似乎一头撞进了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