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这简单的五个字,从无数人那里听到过,客套的,关心的,敷衍的。
唯独从他口中问出,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她过得好吗?
穿着名牌服饰,出入高端场所,有着体面的职业和一段跨国婚姻。
在旁人眼中,她无疑是“好”的典范。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好”像一层精致的糖衣,包裹着内里无法言说的空洞和疲惫。
她缓缓转过身,终于首面他。
走廊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也照见他眼底那抹来不及完全掩饰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那里面,似乎有一丝探究,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甚至……一丝与她相似的疲惫?
“挺好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轻快的假象,“工作顺利,生活……也算安定。
你呢?”
她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同时用目光仔细地描摹着他。
二十年,足以让一个少年长成男人。
他变得更强壮,更沉稳,也更难以捉摸。
唯一熟悉的,或许是那眉宇间依稀残存的、属于顾言之的某种倔强和锋利,尽管此刻己被世故很好地包裹起来。
顾言之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似乎有些意味不明,不像在包厢里那般完美无瑕。
“我?
就那样吧。
做生意,忙忙碌碌,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
林溪心里失笑。
看他这身行头,这众星拱月的气势,这投资会所的排场,岂止是“混口饭吃”那么简单。
他在谦虚,或者说,这是一种更高级的炫耀。
“顾总太谦虚了。”
她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褒贬,“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事业非常成功。”
顾言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想从她平静的表情下看出点什么。
然后,他移开视线,也望向窗外的夜景,声音低沉了些:“成功?
有时候想想,也就是个数字游戏。
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还不如当年在球场上跑个几千米来得痛快。”
这话里透出的那一丝真实感,让林溪微微动容。
它撕开了他成功商人的面具,露出了底下那个或许也曾感到束缚的灵魂。
一阵短暂的沉默。
两人并肩站着,望着同一片灯火,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过去的回忆像幽灵一样在空气中飘荡——那个在烈日下为她跑去买冰棍的少年,那个在晚自习后偷偷塞给她情书的少年,那个因为一次误会而与她激烈争吵、最终黯然分开的少年……那些画面如此鲜活,又与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格格不入。
“还记得吗?”
顾言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当年学校后面那片小树林,我们经常放学后偷偷溜进去。”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
她当然记得。
那里有他们太多偷偷摸摸的甜蜜和小心翼翼的靠近。
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记得。”
她轻声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变化很大吧?
城市发展这么快,估计早就没了吧。”
“还在。”
顾言之转过头看她,眼神深邃,“去年那块地我们公司参与开发,我特意让人把那一小片林子保留了下来,没动。”
林溪愕然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保留一片无关紧要的小树林?
在寸土寸金的开发项目里?
这听起来……太不像一个纯粹逐利的商人会做的事了。
为什么?
这个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能问。
问了,就好像她还在意,好像那段过去对她而言依然重要。
就在这时,顾言之的手机响了起来,***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眼神瞬间变得有些不同,那是一种混合了公事公办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抱歉,接个电话。”
他对林溪示意了一下,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
林溪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他压低的声音,语气是那种对很熟悉的人才会有的、带着点随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嗯,知道了……你先应付着,我这边快结束了……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和谁?
林溪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是……他的妻子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顾言之这二十年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他结婚了吗?
有孩子了吗?
过得幸福吗?
这些她刻意回避的问题,此刻却像潮水般涌来。
顾言之很快挂了电话,走了回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社交性的微笑:“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
“没关系。”
林溪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波澜,“顾总业务繁忙,理解。”
“什么总不总的,”顾言之笑了笑,语气似乎想拉近距离,“老同学了,还是叫名字吧,听着顺耳。”
林溪不置可否。
叫名字?
似乎太亲密了。
叫顾总?
又确实显得生分。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气氛似乎又变得微妙起来。
正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老班长探出头来:“哎哟,我说你俩躲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快进来快进来,大家要切蛋糕了,就等你们俩主角了!”
顾言之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林溪,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吧?”
林溪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重新踏入喧嚣的包厢,震耳的音乐和浓烈的酒气再次将她包裹。
同学们的热情依旧,蛋糕被推出来,烛光摇曳,大家唱着跑调的歌,起哄着让当年“最有CP感”的顾言之和林溪一起吹蜡烛。
在众人的哄闹声中,顾言之很自然地微微俯身,凑近蛋糕。
林溪僵了一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凑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酒气,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
“一、二、三,吹!”
烛火熄灭的瞬间,掌声和欢呼声响起。
林溪迅速首起身,拉开距离,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顾言之,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眼神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幽深得让人心惊。
那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在篝火晚会旁,偷偷凝视她的少年。
但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己经转过身,笑着接过同学递来的蛋糕,又变成了那个游刃有余的顾总。
聚会终于在深夜散场。
大家互相道别,约定下次再聚。
不少人喝得醉醺醺,勾肩搭背,说着肝胆相照的话。
林溪站在门口,看着这人间烟火的一幕,心里却空落落的。
顾言之被几个人围着,似乎在谈什么事情。
他远远地朝林溪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林溪也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向等候的出租车。
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将外面的热闹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林溪靠在座椅上,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今晚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尤其是和顾言之的那段短暂独处。
他说保留下了那片小树林。
他接电话时那不同寻常的语气。
他吹蜡烛时那一闪而过的、熟悉又陌生的眼神……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翻滚,理不出头绪。
车子驶入酒店地下车库,停稳。
林溪推门下车,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格外清晰。
她走向电梯间,按下按钮。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走进去,转身,看着金属门缓缓合上,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疲惫的脸。
就在电梯门即将完全关上的那一刹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进来,挡住了门。
门再次打开。
林溪惊讶地抬头。
顾言之站在电梯门外,气息微喘,似乎是快步跑过来的。
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也有些松了,额前的发丝落下几缕,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之前的严谨,多了几分落拓不羁。
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灼灼,在寂静无人的电梯间里,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林溪,”他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送你上去。”
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林溪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