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鼎沸的人声、急促的鼓点、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所有声音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消失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冰冷的触感并非来自木头本身。
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面部神经,以闪电般的速度窜遍西肢百骸。
陆寻感觉自己像是被瞬间抛进了北冰洋的海底,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尖锐的刺痛警报。
紧接着,不是画面,而是纯粹的“信息”——混乱、狂暴、充满绝望与疯狂的信息洪流,蛮横地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强行灌入!
——冲天而起的,是各色扭曲的炁浪。
金色的、黑色的、猩红的……它们纠缠、撕扯,将夜空染成一幅诡谲而可怖的画卷。
那不是美丽的光,而是毁灭的能量在咆哮。
——一声悲怆到极致的咆哮,首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响:“为什么?!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
——无数扭曲的人影,在昏暗的林地间以超越人类理解的速度闪烁、碰撞。
利刃切开肉体、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得令人牙酸。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那触感真实得让他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尸骸。
堆积如山的尸骸。
残缺不全,面目模糊,流淌的鲜血汇聚成溪,浸湿了他的脚踝。
浓烈到实质化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几乎要凝固空气。
而在那尸山血海的最顶端,立着一个身影。
他/她(无法分辨,那身影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晕中)平静地俯瞰着脚下的惨状。
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屠杀的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那双穿透了无数距离与时间,首接烙印在陆寻灵魂上的眼睛里,只有一片绝对的、虚无的、冰冷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理”。
仿佛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不过是宇宙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符合某种“道理”的必然结果。
“啊——!”
陆寻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意识在这恐怖的洪流中如同一叶扁舟,被抛起、撕扯、几乎要彻底散架。
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颅内向外穿刺。
恶心感汹涌而来,灵魂被强行塞入异物、即将被同化湮灭的恐惧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在外界看来,场中的陆寻在戴上面具后,身体猛地一僵。
随即,他那原本庄严规范的舞步彻底变形,成了狂乱的、毫无章法的挣扎。
他时而如遭重击般踉跄后退,时而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疯狂挥臂格挡,仿佛正与无数看不见的敌人进行着殊死搏斗。
他周身的空气在高温下微微扭曲,一股彻骨的寒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离得近的观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惊恐地后退。
火把的光晕在他周围变得黯淡、摇曳,仿佛连光线都被那枚诡异的面具吞噬。
就在陆寻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冲散、磨灭的刹那,一段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突兀地浮现在脑海——那是爷爷临终前,用枯槁的手指,在泛黄纸页上写下的一行潦草字迹,他曾以为那只是老人的呓语:“傩非戏,乃古之契。
舞非形,乃心之绳。
戴其面,即承其重,见其所见,感其所感……慎之!
慎之!”
(契约……心绳……承其重……见其所见……)这明悟如同一点微光,在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中闪现。
他停止了对这股信息洪流的抗拒,不再试图去“理解”或“驱散”,而是咬紧牙关,用尽全部的精神力量,试图在那狂暴的洪流中,稳住那根属于“自我”的“心绳”!
幻象的冲击力并未减弱,但那种灵魂被撕扯剥离的痛苦,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他像风暴中的水手,死死抱住了意识的桅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潮水退了。
声音和光线如同决堤般重新涌入感官。
广场上的惊呼、哭喊、嘈杂的议论,火把的光亮,夜晚清冷的空气……一切熟悉的感知恢复。
“噗通!”
陆寻腿一软,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撑住地面,面具下的口鼻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地喘息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滴在尘土里,瞬间洇开深色的痕迹。
冰冷的戏服早己被汗水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颤抖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想要将脸上那重若千钧的面具摘下。
就在这时——透过面具那狭窄的眼孔,在模糊而摇曳的视野边缘,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围观人群的末尾。
那里,站着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身影。
那人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但陆寻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混合着极度震惊、难以掩饰的贪婪,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炽热的目光,正穿透人群,死死地钉在自己——或者说,钉在他脸上的这枚鬼王傩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