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檀香烧得人眼睛发酸。我爸的遗照挂在大厅正中,嘴角挂着他生前惯有的那点笑意,
黑白像素也挡不住那股子精明的商人劲儿。乌泱泱的人头攒动,全是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低语声嗡嗡地响成一片。我穿着那身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凉气的黑裙子,站在最前头,
像个不合时宜的摆设。江临风就挨着我站。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肩膀宽阔,
深黑色的西装妥帖得像是长在他身上。脸上那点恰到好处的悲恸,眼底那层薄薄的湿润,
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江总至孝”。他微微垂着头,时不时拍拍我的肩,温声细语:“鹤潋,
节哀,爸看着呢。”那股子刻意压低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嗓音,钻进我耳朵里,
只让我胃里一阵翻搅。节哀?我看着遗像里我爸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里冷笑。爸,
你看着,好好看着。葬礼流程冗长得磨人。终于熬到尾声,
管家老周捧着一个深胡桃木色的匣子,走到了主位旁。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
“唰”地聚焦过去。空气瞬间凝滞,只剩香炉里细灰簌簌落下的微响。
江临风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脊背,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下颌线清晰得像是刀刻出来的。
他扫了老周一眼,那眼神快得难以捕捉,但我看见了。老周的手有点抖。他清了清嗓子,
干涩的声音在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下面,宣读江振海先生……遗嘱。”匣子打开,
取出那份带着律师印章的文件。老周展开纸页,视线低垂,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前面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慈善捐赠、老宅归属、几处房产划分。我的名字夹在中间,
分到了市中心那套价值不菲的大平层,还有几处临街旺铺。底下响起几声极轻的“哦豁”,
带着点意料之中的了然。江家独女嘛,总归是有份的。江临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嘴角甚至向下抿了抿,显得更沉痛了些。只有搭在我肩上那只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老周停顿了一下,喉咙滚动,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稳:“……位于城西梧桐山地块,
由江振海先生于五年前购入并开发建设的‘栖梧度假村’项目,
及其名下***百分之十五的股权……”我的心跳跟着停了半拍。来了。
“……由养子江临风先生,全权继承。 ”死寂。真正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无数道目光,瞬间从遗嘱上撕扯下来,烫烙般集中在我脸上。
震惊、探究、同情、看好戏的……像无数根细针扎过来。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块冰坨。
没有失态,没有尖叫,甚至脸上连多余的表情都挤不出来。
只是觉得耳朵里灌满了呼呼的风声,吹得我脑仁生疼。百分之十五的集团股权。栖梧度假村。
那是***未来十年规划的核心项目,是我爸一手推动的心血,
也是江家目前最值钱、最有前景的产业。我爸不止一次在饭桌上拍着我的手背,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鹤潋,度假村可是爸给你准备的嫁妆,比什么都厚实!”现在,
它成了江临风的。江临风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声音急切得几乎要劈开:“鹤潋!这……怎么会……”他伸手想来抓我的胳膊,
被我一个轻微的后退躲开了。他脸上的痛心疾首几乎要溢出来,演得真好。“鹤潋,
你听我说,爸他肯定……”“哥,”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意外,
像结了冰的湖面,“爸刚走,先办完事吧。”江临风噎住了。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随即被更浓重的悲伤覆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你说得对。”他重新转向遗像,
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悲痛。葬礼结束,人潮散去,
空荡的大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郁的香火味。律师张明理,
我爸合作了快二十年的老搭档,一脸尴尬地站在角落,手里捏着份文件副本。
“鹤潋……”他欲言又止。我走过去,没接他递过来的副本,只是看着他:“张叔,
我爸签字的时候,您在场吗?”张明理眼神躲闪了一下:“在……在场。 江先生很清醒,
签得很干脆。这……”他叹了口气,“鹤潋,法律文件,白纸黑字……”“我明白。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辛苦张叔了。”江临风走过来,姿态放得很低,
语气诚恳:“鹤潋,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度假村的事,我们后面再谈,好吗?
你是爸的亲女儿,我不会……”“哥,”我再次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脸上,
坦荡得让他有些不自在,“爸怎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我指了指楼上,“我回房休息会儿。”没等他再开口,我转身就朝楼梯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一下,一下,敲在我自己心上,
也敲在身后那两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回到三楼我的房间,门一关,隔绝了楼下虚伪的空气。
我背靠着门板,冰凉的门板贴着脊骨。刚才强撑的平静瞬间垮塌,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跌坐在地毯上。手指***头发里,用力地抓着头皮。不哭,不能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爸身体一直硬朗,半年前一次例行体检突然查出了问题,来势汹汹。住院期间,
江临风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端茶倒水,比亲儿子还亲。公司大小事务,
自然也都落到了他这个“代理总裁”手里。我那时一门心思扑在爸的病情上,
加上对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待我“极好”的哥哥毫无防备,从未想过要去查公司的账目。
直到一个月前,爸病情突然恶化,陷入深度昏迷。弥留之际,我趴在他病床边,
握着他枯瘦的手,一遍遍喊他。他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嘴唇翕动,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进我心里:“鹤……鹤潋……小心……账……账本……书房……暗……暗格……”话没说完,
他彻底陷入了昏迷,再也没醒过来。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小心?小心谁?账本?
什么账本?爸的书房?暗格?巨大的悲痛和恐慌淹没了我,加上江临风一直在旁边,
我没机会深想,更没机会行动。紧接着就是丧事,忙乱不堪。现在,遗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彻底扇醒了我。小心谁?还能有谁!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心脏狂跳。暗格!爸的书房!
不行,现在书房肯定有人。江临风刚拿到这么大块肥肉,以他谨慎多疑的性格,
说不定会立刻去书房“熟悉业务”。我必须等。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别墅里一片死寂,
只有走廊尽头那盏壁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凌晨两点半。我光着脚,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
柔软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走廊静得可怕,我的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走到爸书房门口,
我把耳朵贴在冰凉厚重的实木门上。里面一片死寂。门锁是老式的铜芯锁。我深吸一口气,
从睡衣口袋里摸出那根早已准备好的、掰直的黑色发卡。小时候调皮,
爸锁着不让我看的书柜,我总能想办法打开。这手艺,没想到今天用上了。屏住呼吸,
将发卡尖端小心翼翼地探进锁孔,凭着记忆中的手感轻轻拨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后背渗出薄汗。咔哒。一声极轻微、在我听来却如同惊雷的机簧弹开声。成了!
我轻轻压下门把手,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进去,再反手把门无声地合上。书房里一片漆黑,
窗帘紧闭,浓重的黑暗裹挟着陈旧纸张和皮革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打开手机电筒,
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眼前。巨大的红木书桌,靠墙顶天立地的书柜,
爸常坐的那把宽大的皮质转椅……一切都还是他生前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死气。
暗格……暗格在哪里?爸当时只说了“书房暗格”,具***置根本没来得及说。我举着手机,
光束一寸寸扫过书架,扫过墙面,扫过书桌下面……书桌!爸常坐在书桌后批文件!
我走到巨大的书桌后面。桌面很干净,除了一个笔筒,一个玉石镇纸。我蹲下身,
光束照向桌下。抽屉都锁着。我伸手在书桌内侧的挡板、侧板摸索。木质纹理冰凉光滑,
没有明显的缝隙或按钮。时间在焦灼中流逝。外面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难道在书柜?我直起身,光束扫向那些顶天立地的书柜。一排排厚重的精装书整齐排列。
爸喜欢收集古籍,也爱看商业传记。我走过去,手指在书脊上划过。没有异常。
目光落到书柜侧边,靠近墙角的位置。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装饰性柱头。鬼使神差地,
我伸手用力按了一下柱头的顶部。纹丝不动。难道错了?我有些泄气,
手指无意识地在柱头侧面摩挲。突然,指尖触到一小块极其轻微的凹陷。
如果不是这样仔细摸索,根本感觉不到!我心脏狂跳,用指甲抠住那块凹陷,使劲往里一按!
“咔…嚓嚓…”极其轻微的齿轮转动声响起!就在我面前的这块书柜侧板内侧,
一个书本大小、约莫两指深的暗格,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成了!暗格里空荡荡的,
没有我想象中的厚厚账本,只有一本巴掌大小、极其普通的黑色硬壳笔记本,
边角都磨得起了毛。就是这个?我一把将它抓出来,入手沉甸甸的。来不及细看,
手机电筒的光束迅速在暗格里扫了一圈,确认再无他物。
我立刻将笔记本塞进睡衣宽大的口袋里,然后迅速将暗格推回原位。咔哒一声轻响,
恢复如初。做完这一切,我后背全是冷汗。不敢再耽搁,我踮着脚,如同幽灵般溜出书房,
轻轻带上门,一路心跳如鼓地逃回了自己房间。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直到这时,
才敢把口袋里的笔记本掏出来。很普通的笔记本,文具店几块钱就能买到的那种。
我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是爸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日期标着半年前——正是他查出病住院前一周。“七月十五。临风提增资扩股议案,
稀释小股东,欲增持自身。我驳了。此子胃口渐大。”“七月二十。
财务报度假村一期工程款异常,超预算三千万。查。与临风力荐的‘宏远建材’有关?
”“七月二十五。宏远背景复杂,疑关联临风。派人暗查。”“八月三。
度假村二期土地出让金,账面走‘预付工程款’科目?荒谬!谁做的账?!财务总监王海生?
临风的人。”“八月十。身体不适。体检报告……晴天霹雳。公司恐危矣。
鹤潋尚不理事……忧心如焚。”“八月十二。紧急约见张明理,立遗嘱。
栖梧度假村及核心股权,必须留给鹤潋!此乃根基。然……张言,新法下遗嘱未必周全,
若有争议耗时耗力,鹤潋恐非临风对手。需另留后手……”字迹到这里,变得异常急促凌乱,
透着一股绝望和不甘:“账!关键在账!所有异常,指向栖梧!资金流必有破绽!
证据……证据在王海生处?还是已被转移?……来不及了……暗格……留此记要,
盼鹤潋……小心……临风……他非……”字迹戛然而止。后面几页都是空白。
我死死捏着笔记本,纸张边缘几乎要被我抠破。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眼睛上,
烫进我心里。增资扩股稀释小股东,是江临风在为自己铺路!度假村工程款异常,
超预算三千万!宏远建材有问题!二期土地出让金,竟然做假账走工程款科目?
财务总监王海生是江临风的人!爸最后留的话:关键在账!所有异常指向栖梧!
证据可能在王海生那里,或者已经被转移!他非……他非什么?他非善类?他非我兄?
一股冰冷的恨意,混杂着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原来爸的死,
背后藏着这么大的阴谋!他早已察觉江临风的狼子野心,却因为突如其来的重病,
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拼尽最后力气给我留下线索,却被江临风抢先一步,用那份该死的遗嘱,
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江临风!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养兄!我猛地合上笔记本,
胸口剧烈起伏。愤怒像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烧得我浑身发抖。但我知道,
现在不是爆发的时候。哭喊打闹只会打草惊蛇。我需要证据!爸提示了,关键在账,
在栖梧度假村的资金流,在财务总监王海生!接下来的日子,我表现得异常平静。
面对江临风伪善的关切和试探,我只是沉默地摇头,眼神空洞,
一副被巨大打击抽空了灵魂的模样。他几次“好心”地提议:“鹤潋,你心情不好,
要不……先别去公司了?或者,度假村那边,我让人给你安排个清闲的职位?挂个名,
散散心?”“不用了,哥。”我低着头,声音没什么起伏,“爸刚走,我想静静。公司的事,
你看着办就好。”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也好。那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放松和得意,被我捕捉到了。我像个真正的隐形人,安分地待在家里,
或者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但暗地里,我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查账!
必须拿到栖梧度假村的真实账目!江临风现在肯定死死盯着这块肥肉,
财务部必然被他把持得水泄不通。王海生是突破口,但这个人既然是江临风的心腹,
直接找他等于自投罗网。突破口在哪里?我想到了一个人——苏蔓。
苏蔓以前是财务部的出纳,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泼辣。后来突然辞职了,
听说跟王海生闹得很不愉快,具体原因不明。但我记得,她跟我大学室友是表姐妹,
以前聚会见过几次,有点印象。几经辗转,我通过大学室友要到了苏蔓现在的联系方式。
在一家嘈杂热闹的川菜馆小包间里,我见到了苏蔓。她烫了头***浪,画着精致的妆,
比起在江氏时多了几分成熟妩媚,但眉宇间那股子倔强没变。“江大小姐?”她看到我,
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语气不咸不淡,“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没绕弯子:“苏蔓,
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江氏财务部?是不是跟王海生有关?”苏蔓夹菜的手顿住了,
抬眼看向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问这个干嘛?”“我爸去世了,
遗嘱把栖梧度假村给了江临风。”我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但提到“江临风”三个字时,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冷意,“我不甘心。
我怀疑江临风和王海生,在度假村的账上动了手脚。”苏蔓放下筷子,嗤笑一声:“呵,
何止是手脚?那简直是挖了你们江家的祖坟!”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我为什么走?因为我他妈受不了王海生那个王八蛋!
更受不了他背后那只手!”“去年年底,栖梧度假村一期工程结算。有一笔三千万的材料款,
走的是‘宏远建材’。但我知道,宏远根本没供那么多货!
那批建材的实际供应商是另一家小公司,价格便宜得多!差价被他们吃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你怎么知道?”“王海生让我做账!把宏远的发票金额做高,
那家小公司的信息抹掉!三千万的发票啊!他让我做成宏远全额供货!”苏蔓咬牙切齿,
“我拒绝了!我说这是虚开发票,犯法的!王海生就威胁我,说不想干就滚蛋!还暗示说,
这是上头的意思……”“上头?”我追问,“哪个上头?江临风?”“除了他还能有谁?!
”苏蔓恨恨地说,“王海生就是江临风的一条狗!后来我坚持原则,没按他的做。
结果没过几天,我的电脑就‘意外’进水,报废了。里面所有备份都没了。再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