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秦墨坐在简陋的木榻上,面前摊开着那卷羊皮密信,以及几卷他随身携带的、关于西域杂闻和古代文字的笔记。
他眉头紧锁,指尖在拉丁文字母上缓缓划过,试图抓住其中的规律。
陈远则坐在窗边的阴影里,就着一盏灯,仔细地擦拭着他的臂张弩和佩剑。
他的动作沉稳、专注,带着军人特有的韵律感,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从未发生过。
只有偶尔投向秦墨和窗外夜色的锐利目光,显露出他内心的警惕。
“如何?”
陈远头也不抬地问,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难。”
秦墨吐出一个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词汇匮乏,语法生疏。
只能连蒙带猜……信中提到‘东方的王子’、‘承诺’、‘铁与火’,还有……‘帕米尔’。”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与一丝兴奋,“帕米尔,就是葱岭。
信似乎在指引方向,指向葱岭的某个地方,与‘铁与火’有关。”
“铁与火……”陈远擦拭弩机的手顿了顿,“指的是战争,还是……某种技艺?”
“不知。”
秦墨摇头,“但结合罗马军团的传闻,或许与他们的炼铁或制甲技术有关?”
这个猜测让他心跳加速。
若真如此,这封信的价值,足以让任何势力疯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有节奏的叩门声。
陈远瞬间握紧了弩,眼神示意秦墨收起羊皮卷,才沉声问:“谁?”
“尉官,是我,赵十五。”
门外是值守烽卒的声音,“王司马派人来,询问日间官署刺杀一事,并传您和秦译官明日一早去都护府廨舍述职。”
该来的总会来。
王司马,疏勒城的最高军事长官,不可能对发生在官署内的刺杀事件无动于衷。
“知道了。”
陈远应了一声。
门外脚步声远去。
秦墨看向陈远,面露忧色:“述职……王司马会相信我们关于罗马和密信的推断吗?
此事牵扯太大……”陈远将擦拭好的弩机轻轻放在一旁,站起身,走到油灯的光亮下。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硬朗的侧面轮廓。
“信与不信,你我都需陈述所见。”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真相,往往需要自己去查证。
都护府内,也并非铁板一块。”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秦墨听出了弦外之音。
西域都护府内部,对于如何处理西域事务、对待匈奴及贵霜等势力,恐怕也存在不同的声音。
这封密信,或许会成为某些人手中的棋子。
“明日见了王司马,见机行事。”
陈远看向秦墨,“你只需陈述发现密信及遇刺经过,关于信的内容解读,若无疑问,可暂且保留几分。”
秦墨瞬间明白了陈远的用意。
在局势未明之前,过早暴露全部底牌,并非明智之举。
他点了点头,将陈远的告诫记在心里。
这个沉默寡言的烽燧尉,不仅救了他的命,其冷静的判断和对局势的洞察,也让他心生敬佩。
他们之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建立起一种基于共同处境和初步信任的脆弱同盟。
夜更深了。
戈壁的风越来越大,吹动着烽燧顶端的旗帜,猎猎作响。
秦墨躺在坚硬的床榻上,毫无睡意。
怀中的羊皮卷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罗马军团、匈奴死士、神秘的“铁与火”、态度微妙的疏勒王室、内部情况复杂的都护府……无数线索和猜测在他脑中盘旋。
他看了一眼窗边和衣而卧、呼吸均匀仿佛己经睡着的陈远,知道这位职业军人同样保持着最高程度的警觉。
在这座孤悬于戈壁的烽燧里,两个原本轨迹迥异的人,因为一卷来自遥远国度的密信,被命运捆绑在了一起,共同面对着前方未知的、深不可测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