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推开家门，熟悉的饭菜香气和温暖的空气包裹上来，暂时驱散了盘踞在他骨头缝里的那点寒意。
“回来啦？
今天怎么好像晚了一点？”
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
“嗯，没什么，路上有点事。”
周衍含糊地应着，弯腰换鞋，刻意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
他不敢说自己是绕了远路，像做贼一样在小区里兜了好几圈，只为了确认那个身影没有跟上来。
“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小薇刚送来的酱菜，说是她妈妈自己腌的，特地拿来给我们尝尝。”
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带着惯常的、对林薇的赞赏。
周衍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
又来了。
他走进客厅，果然看到餐桌中央放着一小碟晶莹剔透的酱黄瓜。
旁边，昨天那个装饼干的精致铁盒己经被洗干净，整齐地放在一旁，仿佛一个沉默的提醒。
他沉默地洗完手，坐在餐桌前。
父亲看着晚报，头也没抬。
母亲端上最后一盘菜，气氛日常得近乎单调。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妈妈一边盛饭一边问，这是每天例行的问话。
“还行。”
周衍低头扒饭，言简意赅。
“多跟小薇学学，我看她最近气色真好，人也精神。
哪像你，蔫蔫的。”
妈妈又把一块排骨夹到他碗里，顺口说道，“她说你最近体育课好像有点累着？
让你注意休息。”
周衍的筷子停在半空。
体育课？
他提前离开操场的事？
她怎么会知道？
还特地告诉他妈妈？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什么时候说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就刚才来送酱菜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啊。”
妈妈不以为意，“你看人多关心你。”
那不是关心。
周衍在心里无声地反驳。
那是一种无孔不入的渗透，是一种精准的监控。
她甚至不需要亲自时刻跟着他，就能通过这种看似自然无比的“关心”，将她的触角延伸到他家的餐桌上。
他嚼着嘴里的米饭，却感觉像是在嚼蜡。
美味的酱菜吃在嘴里，也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咸涩。
晚饭后，周衍逃也似的躲回自己的房间。
他反手锁上门，这个动作让他感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书桌上摊着作业本，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朵却不自觉地竖起来，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客厅里传来父母看电视的轻微声响，偶尔的对话片段。
一切如常。
但周衍却总觉得这个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空气中似乎飘浮着一种极细微的、陌生的因子，来自于那个频繁被提及的名字，来自于那些不断被送来的“心意”。
他起身，想去找本闲书换换心情。
走到书架前，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本。
忽然，他的手指顿住了。
书架第二层，几本他常翻的漫画书之间，似乎多了一点不协调的色彩。
他小心地抽出来。
那是一本崭新的烘焙食谱。
封面精致，图片诱人。
他皱起眉，他不记得自己买过这种书。
他翻开封面，扉页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一行清秀熟悉、却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字迹：”阿衍，上次的饼干喜欢吗？
这本食谱看起来很有趣，一起试试吧？
：)——薇“没有日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可能是某一次她来他家玩的时候，自然无比地登堂入室，像布置自己的领地一样，悄无声息地留下了这枚“炸弹”。
周衍拿着那本食谱，只觉得那单薄的纸页重逾千斤，边缘几乎要割伤他的手指。
她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时候放的？
爸妈知道吗？
他猛地转身，想立刻冲出去问妈妈。
但脚步在门口又死死钉住。
怎么问？
“妈，林薇为什么在我房间放书？”
得到的回答很可能依旧是——“小薇也是好心嘛”、“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人家女孩子多体贴”。
所有的质疑，都会在那张完美无缺的笑脸和无可指摘的“好意”面前，被轻易地化解为他的“敏感”和“不懂事”。
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环顾着自己的房间。
这个他从小长大的、最私密的空间。
书桌、床、衣柜、书架……此刻在他眼中都变得有些可疑起来。
会不会还有别的？
还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放置了进来？
他甚至开始怀疑，窗外那棵熟悉的老槐树的枝叶间，是否也隐藏着一双安静注视着的眼睛。
周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
家，这个本该是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此刻却仿佛西处漏风。
每一道缝隙里，都可能渗入那双带着甜美笑容的、冰冷的视线。
他被困住了。
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