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亡魂的号角
还有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不是我的身体。
这不是我的时代。
每一个颠簸都让我的五脏六腑快要移位。
那混合着馊饭团、汗臭、皮革和一丝淡淡血腥味的怪味,几乎让我把丽姐的斋肠粉吐出来。
外面是听不懂的、粗暴的日语吆喝,还有皮鞭抽打在某种软物上的闷响,以及压抑的、不敢大声发出的痛苦***。
我透过帆布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个挎着指挥刀的日本军官。
伊藤。
这个名字像是用冰锥刻进了我的脑子——属于我现在这具身体的、最原始的记忆碎片带来的信息。
他是这里的监工,也是…某个可怕项目的负责人。
而我所在的这具身体,叫阿木,是个十七岁的本地后生仔,和许多同乡一起,被强行抓来这荒山野岭做苦力。
为什么抓我们?
不知道。
要做什么?
不知道。
只知道不听话会死,干活慢了会死,试图逃跑…会死得很惨。
“阿木!
阿木!
你怎么样?
还能撑住吗?”
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旁边一个同样瘦骨嶙峋、满脸泥污的少年,正担忧地看着我。
他叫水生,是阿木的同村,也是唯一还能互相照应的人。
“没…没事…”我下意识地用阿木的方言回应,声音干涩沙哑。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我。
我不仅穿越了,我还继承了这个少年部分破碎的记忆和本能!
“没事就好…快到了…听说快到了…”水生喃喃自语,眼神里全是麻木的恐惧,“他们说…说只要把这‘镇物’埋下去…就…就放我们回家…”镇物?
我猛地看向车外那些正在被夯入地面的黑色石桩。
那些石桩表面刻满了扭曲的符文,在昏暗的天光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那根本不是日本军方常用的样式!
那更像是…更像是某种风水邪术的造物!
九菊一派?!
爷爷那本《广府异物志》里模糊提及过,抗战时期,有日本邪派风水师随军而来,到处勘测龙脉,布阵钉穴,妄图断我国运!
难道…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他们当年布下的其中一个邪阵?!
就在这广州城郊?!
“八嘎!
偷懒死啦死啦滴!”
啪!
一声鞭响和恶毒的咒骂打断我的思绪。
一个日本兵发现水生在说话,一鞭子抽过来,粗糙的皮鞭撕裂了他单薄的衣衫,在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水生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眼泪混着泥水流下来。
我的心猛地揪紧。
这不是历史书上的冰冷文字。
这是正在发生的、***裸的暴行和绝望!
卡车终于在一片更加泥泞、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停下。
这里己经打下了七八根那样的黑色石桩,错落分布,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正中央挖了一个深坑。
空气里的寒意更重了,明明不是寒冬,却呵得出白气。
我们被像牲口一样驱赶下车,被迫扛起新的、更加沉重的石桩部件。
我的意识在疯狂呐喊,但阿木的身体却只能麻木地、本能地听从命令,扛起那冰冷刺骨、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石头,踉跄着走向那个深坑。
每靠近一步,那股寒意就更重一分。
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
而是一种…阴邪的、能冻结人希望的恶意!
和我在地铁隧道深处感受到的,同源同质!
只是更加…“新鲜”和“活跃”!
伊藤军官站在坑边,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图纸,脸上带着一种狂热而残忍的表情,用生硬的中文对着我们吼叫:“快!
快!
埋下去!
帝国伟业!
风水镇龙!
光荣!”
去***光荣!
我几乎要吼出来。
但阿木虚弱的身体只能发出沉重的喘息。
就在我们艰难地将石桩组件放入深坑,几个日本兵准备填土加固的时候——异变陡生!
“嗚——嗚——嗚——”一阵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这声音…和地铁隧道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所有日本兵脸色骤变,惊慌地西处张望。
苦力们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跪倒在地。
伊藤军官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狂热更盛:“听!
听到了吗?!
是回应!
是龙脉的回应!
帝国的圣战!
连这片土地的神灵都选择了臣服!
快!
加快速度!”
放屁!
那不是臣服!
那声音里充满了暴戾、怨恨和一种古老的愤怒!
我突然明白了!
九菊一派这群疯子,他们选择的布阵地点,绝非随意挑选!
这下面,本来就存在着某种更古老的东西!
他们的邪阵,不仅是在镇压龙脉,更是在***、激怒甚至试图窃取那古老存在的力量!
“轰隆隆…”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不是卡车,不是爆炸,而是某种…地底深处的共鸣!
“啊!
那是什么!”
一个日本兵突然指着深坑,惊恐地大叫。
只见那刚刚放下去的黑色石桩组件,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竟然自己亮起了幽绿色的光芒!
像是无数只恶毒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坑底的泥土,开始像沸水一样翻滚、变黑,散发出比之前浓郁十倍的铁锈与腐朽的恶臭!
“稳住!
不许退!”
伊藤拔出指挥刀,厉声嘶吼,但他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带来的那个穿着神官服饰的九菊一派风水师,立刻扑到坑边,嘴里念念有词,掏出符箓想要镇压。
但一切都太晚了!
“嗬…嗬…”一阵仿佛破风箱拉扯般的、非人的喘息声,从坑底那翻滚的黑泥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只完全由漆黑烂泥和惨白骨头构成的手,猛地探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坑边一个日本兵的脚踝!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起。
那日本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全身的血肉精华都被那只手吸走了,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裹着军装的干尸!
恐慌像瘟疫一样炸开!
日本兵们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纪律,疯狂向后逃窜!
苦力们也尖叫着西散奔逃!
“八嘎!
回来!
镇压它!
为了天皇!”
伊藤目眦欲裂,开枪击毙了一个逃跑的士兵,但根本无法阻止崩溃的局面。
混乱!
极致的混乱!
枪声、惨叫声、非人的嘶吼声、地底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
我被奔逃的人群裹挟着,踉跄后退。
突然,我的脚踩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差点摔倒。
我低头一看——是半块破碎的玉佩,看样子是从某个苦力身上掉出来的,样式古旧,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模糊的图案。
就在我的手指触碰到那半块玉佩的瞬间——我帆布包里的那个溯影罗盘,它竟然跟着我的意识一起过来了!
再次变得滚烫!
暗红色的光芒透过帆布包闪烁!
这一次,我没有感到撕裂般的痛苦。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强行涌入我脑海的、破碎的画面:同样是这个地点,但时间似乎更早…穿着南越国时期服饰的祭司,正在举行一场血腥的祭祀…他们将活人和青铜器一起推入一个深坑…坑底,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贪婪地吞噬着献祭的一切…那东西的气息…和现在坑里冒出来的…一模一样!
而祭司们手中拿着的法器上,就有我脚下这半块玉佩上的同样图案!
这邪阵…九菊一派…他们挖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龙脉节点!
他们挖到的,是南越国时期封印某个恐怖存在的祭祀坑!
他们的邪阵,阴差阳错地…撕开了古老的封印!
“砰!”
一声枪响在我耳边炸开!
我猛地抬头,看到伊藤军官那张因为恐惧和疯狂而扭曲的脸,他手中的南部十西式手枪枪口,正对着我,冒着青烟。
“支那猪!
都是你们惊扰了神灵!
去死吧!”
他扣下了扳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能看到子弹旋转着脱离枪口,带着死亡的轨迹,射向我的眉心。
阿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躲开。
我的意识发出绝望的呐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手中那半块玉佩,猛地散发出一层微不可见的柔和白光。
同时,我包里的罗盘发出了最后一声尖锐的嗡鸣!
唰!
眼前的景象再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破裂、剥离!
伊藤的狞笑、飞来的子弹、混乱的战场、翻滚的黑泥怪物…所有的一切都迅速远去、模糊、消失!
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感再次袭来!
等我再次能感知到周围时………冰冷的混凝土墙壁。
惨白的碘钨灯光。
弥漫在空气中的、熟悉的铁锈和腐朽味。
我…回来了?
回到了地铁隧道?!
我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眼前,还是那个黑黝黝的、散发着寒气的石头深坑。
手机掉在身边,电筒光柱无力地照着地面。
刚才那一切…不是梦?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弹孔。
但我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彻底浸透了。
帆布包里的罗盘安静地躺着,冰冷,不再发烫,那根断掉的指针依旧不知所踪。
而我摊开的手掌里…正静静地躺着那半块温润的、古旧的玉佩。
上面那个模糊的图案,和我穿越最后看到的祭司法器上的,一模一样。
“平安哥!
平安哥!
你怎么样?!”
李伟连滚带爬地从隧道那头跑过来,脸色比刚才还要白,“刚才…刚才里面又响了好大声!
像是…像是打雷还有枪声!
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写满恐惧和关心的脸,又缓缓低下头,看向那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坑。
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那下面是什么了。
我知道那号角声是什么了。
我知道那些工人为什么发疯了。
九菊一派的邪阵…南越国的古老封印…被惊扰的、饥饿的…“神灵”?
不。
那根本不是什么神灵。
那是依靠吞噬和痛苦而存在的…诅咒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