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爸搭伙过了25年的后妈,在他去世后不久,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亲戚们催我:“快回去看看,别让你后妈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带走了”。我听了只是苦笑,
家里还有啥值钱的东西呢?这25年里,后妈用本就不多的收入给我交学费、添衣裳,
这个家最值钱的,就是她毫无保留的付出,早就都给了我。1我五岁那年,
妈妈被一场大病带走了。小小的我双手捧着妈妈的遗照,站在送葬的队伍里,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还不懂为什么要站在这儿,只知道再也见不到那个温暖的怀抱了。
周遭的叹息和议论,像冬天的风一样钻进耳朵。“唉,娟娟命苦啊,
这么小就没了娘……”“强子更艰难,拖着个女娃娃,往后这日子可咋过?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等有了后娘,只怕就有了后爹喽……”大人们轻飘飘的几句话,
像种子一样深深埋进我幼小的心里,长成了恐惧的藤蔓。我懵懂地想,后妈,
一定是个比山里的妖怪还要可怕的怪物,她会来把我吃掉,会让爸爸也不再要我。
我整天都在担心,那个传说中的“后妈”什么时候会来。2没了妈妈的日子,
天好像总是灰的。爸爸一边咬着牙抚养我,一边拼了命地赚钱偿还妈妈治病时欠下的债。
他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不是在地里埋头苦干,就是四处找零活,
日子被清贫和忙碌压得喘不过气,自然也顾不上把我收拾得妥帖。我像个没人修剪的野草,
胡乱生长,衣服总是晃晃荡荡地不合身,
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油污和各种洗不掉的不知名污渍。
头发被一条旧得发硬的黄色橡胶圈胡乱捆着,像顶着一个干枯的鸟窝。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我面黄肌瘦,在村里跑动时活脱脱就是个小乞丐。因为这副样子,
我成了孩子们取笑和欺负的对象。大人们看我的眼神也总是怜悯又轻蔑。长到九岁,
我也渐渐明白,后妈不是会吃人的妖怪,但也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我在心里默默祈求,
希望永远不要有后妈。可是这天,爸爸带着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站到了我面前。
爸爸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将我拽到身前,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喜悦:“娟娟,快,叫妈!
以后…以后她就是你的妈妈了!”我僵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不敢让它掉下来。
那些看过的童话故事在我脑海翻滚。
白雪公主的后妈要掏出她的心脏;灰姑娘的后妈让她睡在灰堆里,终日与煤渣为伴。
还有村里人那些窃窃私语,都拼凑成一个恶毒的形象。我想大声喊“我不要后妈!”,
可我抬起头,看到爸爸脸上那许久未见的、几乎有些陌生的灿烂笑容,
他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害怕和委屈,
忽然被一种更酸楚的情绪压了下去——爸爸太需要一点高兴的事了。我使劲把眼泪憋回去,
嘴角费力地向两边扯开,用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了那两个字:“妈妈。
”后妈听见我这带着哭腔的声音,赶忙打圆场:“娟娟真乖,没事,叫阿姨就行。
”3后妈是个命苦而坚强的女人。她左腿有些瘸,
是小时候摔伤了没得到及时医治落下的毛病。因为腿脚不便,又没读过几年书,
她只能在工地上搬砖、和水泥,干些最累的零工养活自己。命运待她格外苛刻。
二十七岁那年,她的丈夫因车祸去世;没过多久,她六岁的独子又在河边玩耍时不幸溺亡。
接连的打击几乎将她摧毁,村里人却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克夫克子”的丧门星。
那些尖锐的议论像针一样扎人,她也从不忍气吞声,谁说她便扯着嗓子骂回去,
用一层坚硬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可没人知道,夜深人静时,
她是否也会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掉眼泪。直到她在工地上遇见我爸。我爸不嫌她“命硬”,
她也不嫌我家有个“没娘的女儿”。于是,后妈就这样走进了我的人生。
4后妈待我确实不错,可我心里总像隔着一层什么,没法跟她真正亲近起来。
幸好她和爸爸虽然在一起了,但两人都在工地干活,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只有周末才会回来看一眼我,随后很快又离开,没太多时间管我。我乐得自由自在,
作业每天胡乱画几笔就跑去同学家看电视,或在田埂上疯玩到天黑才回家。
直到那张只考了29分的数学卷子发下来,老师在讲台上严肃地说,今晚开始要轮流家访,
家长不在的也会打电话。我满不在乎地把卷子揉成一团塞进书包——爸爸从来不管我学习,
后妈更不会在意。又一天放学,我照样兴高采烈地往河边跑。几个妇人坐在村口槐树下,
我经过时,她们压低的声音还是飘进了耳朵:“听我娃说她数学只考了29分,***不及格。
”我脚步微顿,是在说我?“成天野得不见人影,作业都不写,以后能有啥出息?
我都让娃少跟她玩。”“唉,后妈终究是后妈,谁真心管这些闲事?
”我咬紧嘴唇想快步离开,几个同村孩子却围上来起哄:“认后妈当娘喽!羞不羞!
”“我没有!”我眼泪涌出来,尖声大喊,“她只是阿姨!不是我妈!
”我瞪着眼想和他们大吵一架,孩子们却突然静下来,像见了鬼似的盯着我身后,一哄而散。
我回过头,看见后妈提着笨重的编织袋走来。她显然是刚下工,满脸灰尘,
左腿因为承重瘸得更明显了。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停顿片刻,
然后一言不发地,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僵在原地,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后妈怎么突然回来了,今天明明不是周末啊。她听见我刚刚说的话了吗?她生气了没有?
她以后是不是要虐待我了?但她只是停在我面前,说了句:“天晚了,回家阿姨给你弄饭吃。
”5后妈这次回家后,竟然不再去城里工地干活了。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她腿脚不便,
在工地干活太吃亏,如今有了依靠,自然在家享清福。可当他们把目光投向我时,
话就变了味儿。有人觉得是好事:“家里总算有个大人照顾娟儿了。
”也有人幸灾乐祸地吓唬我:“娟娟,你爸挣的钱以后可都归你后妈管喽,
你的苦日子在后头呢!”这些话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发芽,看着后妈整天在家,
我越发觉得不平:爸爸已经那么辛苦了,她怎么能安心待在家里让他养着?这种不满,
在后妈开始管束我之后达到了顶点。后妈没来之前,我放学后就像脱缰的野马。可现在,
她立下规矩:作业必须认真写完,才能去玩。可后妈明明不识字,怎么检查?
她就有她的笨办法——每天傍晚,她都会把我的作业本要过去,一页一页地翻看,
用长满老茧的手逐一检查老师的批改,只要不是“优”或100分,当天的电视就别想看了。
我那个只考29分的水平,作业怎么可能次次得优?我常常一边对着题目掉眼泪,
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想:她就是故意刁难我,不想让我好过。6这天下午,
我翻箱倒柜找橡皮时,在后妈那个旧木箱底层摸到一个硬硬的本子。抽出来一看,
是个崭新的存折。我心里咯噔一下,偷偷翻开,只见第一页写着爸爸的名字,
下面赫然打印着两笔800块钱的存入。这是爸爸的工资!
原来她真的把爸爸的血汗钱都攥在自己手里了。难怪她不去打工了,
守着这个存折就能过舒服日子。正看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我慌忙把存折塞回去,
心怦怦直跳。后妈推门进来,径直走向木箱拿东西,看见我站在旁边,她随口问:"找啥呢?
""没、没找啥。"我低着头溜出屋子。整个傍晚我都心神不宁。吃晚饭时,
后妈把唯一的煎鸡蛋夹到我碗里。她很会装模作样,明明把我爸的钱全占了,
但家里的肉啊蛋啊都优先给我吃,一副好后妈的样子。我盯着那个鸡蛋,
突然觉得恶心——这分明是用爸爸在工地流汗换来的钱买的。我闷声说:"我不饿。
"她把碗往我面前推了推:"正长身体呢,多吃点。""说了不吃!"我猛地站起来,
碗里的稀饭晃了出来,"你少管我!反正花的都是我爸的钱!"后妈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
脸上的表情我看不懂。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低下头,
继续喝她那碗看不见几粒米的稀饭。7我和后妈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我对她爱搭不理,
可她好像全然不觉,依旧里里外外地操持着,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仿佛我真是她亲生的孩子。后妈没有工作,就在家旁边开了片荒地。春天种青菜,
夏天能摘黄瓜茄子,秋天还能收些萝卜白菜。她又搭了个矮鸡窝,养了七八只鸡鸭,
家里的鸡蛋就没断过,确实省下不少菜钱。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门槛上,
拿着竹条编筐。那些竹条在她手里听话得很,上下翻飞,慢慢就成了篮子或竹筐的形状。
一个竹筐也卖不了几个钱,但她手里的活计从来不停,好像攒下的每一分钱,
都能让这个家更踏实一点。8这天下午天气突变,暴雨倾盆而下,放学时许多家长都来送伞。
我趴在教室窗台上无所谓地看着外面,不会有人来接我——爸爸远在城里,而后妈,
我根本没指望。反正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淋雨了,我可以等雨小了再回去,如果雨一直不小,
我就直接冲回去。我这样想着,却看见校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妈撑着一把旧伞,
裤腿卷到膝盖,那条不方便的腿站在积水里,正伸长脖子往教学楼张望。我愣在原地。
她看见我,努力加快脚步走过来,把伞大部分撑在我头顶:“雨大,娟儿等着急了吧?
”我不搭理她,可她总是很喜欢和我说话,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幸好赶上了,
我真怕你往雨里冲。”回家的土路泥泞不堪,她始终把伞倾向我这边,
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淋湿了。路上遇见邻居,打招呼说:“哟,专门来接孩子啊。
”后妈只是应了声:“顺路去小卖部买点盐。”其实我知道,家里盐罐子还是满的。
第二天后妈就感冒了。我听见她在屋里咳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吃饭时,
我低头扒着饭,忍不住小声说:“你昨天不该来接我的。我自己可以跑回来。
”她正给我夹菜的手顿了顿,哑着嗓子说:“你要是淋雨感冒了,更耽误我工夫照顾你。
”我心里哼了一声,对她的怨恨少了几分,虽然她霸占了爸爸赚的钱,但对我确实不错。
9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中秋节,爸爸要回家了!自从后妈留在了家里,
爸爸更努力地挣钱,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我就像只小鸟似的飞了出去。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我鼻尖一酸,
一头扎进他怀里。“爸爸!”“诶,娟儿!”爸爸那张布满劳累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粗糙的大手捧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声音里带着惊喜:“长高了,脸上有肉了,
也白净了……像个大姑娘了。”他磕磕绊绊地数着我的变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住了。
爸爸慌忙转过身,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低声念叨:“真好,真好……以前你又瘦又小,
我真怕你妈在底下怪我没照顾好你。”晚上,后妈做了一桌好菜。
我已经习惯了和她一起吃饭,何况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我吃得格外香。见后妈的碗空了,
我想也没想就接过碗,给她盛了满满一碗饭。爸爸看着这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眼角的皱纹都笑深了。他难得回家,高兴地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看到你俩处得好,
我这心里就踏实了。”他抿了一口酒,打趣地看向后妈,“娟儿你是不知道,当初在工地,
老师打电话来说你成绩跟不上,瘦得也让人心疼。你妈……你阿姨挂了电话就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