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死城三日
光线是黄的，浑浊的黄，透过高楼之间的缝隙，在满是垃圾和废弃车辆的街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陈朔贴着墙根的阴影走，脚步放得很轻，耳朵竖着，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窗户，每一个巷口，每一辆静止的车底。
这是他总结出的经验。
走阴影里，不容易被远处的东西发现。
听觉和视觉，是在这死城里活下去的本钱。
街上很安静。
死静。
只有风吹过空荡荡的商店门洞时，发出的那种呜呜声，像鬼哭。
偶尔有报纸或者塑料袋被风卷着，在地上打几个旋，又不动了。
但这安静是假的。
陈朔知道。
看那边，十字路口中间，一辆公交车侧翻着，车窗全碎了。
几只丧尸就在车子周围，慢吞吞地晃悠着。
它们穿着各色衣服，有上班的，有买菜的老人，现在都一个德性——皮肤灰败，眼神空洞，动作僵硬。
像上了发条、但发条快要断掉的劣质玩具。
他停下来，缩在一个报亭后面，仔细观察。
不能硬闯。
数量不多，就西五只，但弄出动静，天知道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再钻出来一群。
他这三天见得多了。
他看了看路线。
穿过路口，对面那条街往里走，再拐两个弯，就是他选定的那栋公寓楼。
首线距离不远，但得绕开它们。
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
掂量了一下，手臂一甩，砖头划了个弧线，飞向路口对面一家商店的卷帘门。
“哐当！”
一声脆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路口那几只丧尸立刻被声音吸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兴奋低吼，调转方向，步履蹒跚但又执着地朝声音来源挪动过去。
机会。
陈朔像豹子一样从报亭后窜出，压低身体，用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的路口。
他的目标是街对面一家关闭的便利店门口那排粗壮的柱子。
躲在柱子后面，他再次观察。
很好，丧尸都被引开了。
他继续前进。
下面的路相对好走些，小巷子多，遮蔽物也多。
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有一次，他刚从一个垃圾桶边绕过去，旁边一扇虚掩的防盗门里突然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差一点就抓住他的胳膊。
他反应极快，侧身躲过，看都没看，手里的刺刃顺势就往门缝里一捅。
里面传来一声模糊的嘶吼，然后就没动静了。
他拔出刺刃，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心还在咚咚跳。
不是怕，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这鬼地方，任何一扇门，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死亡。
他还路过一个居民小区门口。
铁门敞开着，里面停着几辆车，车玻璃全碎了，车身上满是干涸的血手印。
小区花园里，滑梯边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在哭。
陈朔脚步顿了一下。
是个孩子？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楚。
那“孩子”似乎听到了动静，慢慢地，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关节仿佛生锈的姿势，转过了头。
一张青灰色的小脸，嘴唇乌黑，嘴角挂着暗红色的涎水。
它的眼睛，和外面那些成年丧尸一样，浑浊不堪，只有对活人血肉的本能渴望。
它发出一声尖细的、却同样毫无感情的嘶叫，朝着陈朔摇摇晃晃地扑过来。
陈朔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没有任何犹豫，在那小丧尸扑到身前时，侧身，避开它的抓咬，手中的刺刃精准而迅速地刺穿了它的头颅。
动作干净，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看着那小小的身体软倒在地，和那些成年丧尸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心里有点堵，但很快就压下去了。
同情心，在这世道，是奢侈品，会要命。
他不再看那里，加快脚步离开。
越靠近他选定的公寓楼，环境越熟悉。
这是他三天前逃出来的地方。
当时一片混乱，他靠着在部队练出来的身手和冷静，杀出一条血路，躲进了这栋看起来还算坚固的楼里。
楼下的单元门是电子锁，没电了，但门关着。
他之前用一根铁条别住了门轴，让它无法完全锁死。
他左右看看，迅速拉开门，闪身进去，又把门轻轻带上。
楼道里一片漆黑，有股淡淡的霉味和灰尘味。
安全。
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靠在门后，静静地听了几分钟。
确认外面没有异常动静，也没有东西跟过来，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开始往上走。
楼梯间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他尽量放轻脚步，但在这寂静里，还是显得有点响。
他选的据点在顶层，十八楼。
理由很简单，视野好，易守难攻。
唯一的楼梯通道，守住这里，下面上不来。
而且屋顶可以作为紧急撤离点，或者以后有条件了，搞点种植什么的。
一层，两层……他走得很小心。
每经过一个楼层，他都会停在防火门门口，听听里面的动静。
大多数楼层死寂一片。
偶尔能听到一两家门后传来模糊的抓挠声或者嘶吼，那是被困在屋里的丧尸。
他不管它们。
只要门是好的，它们出不来。
走到十楼的时候，他停下来，从背包侧袋掏出半瓶水，喝了一小口。
爬楼是体力活，得节省。
休息了半分钟，继续。
终于到了十八楼。
走廊里和他离开时一样，空荡荡的。
他走到最里面那户门前。
门是普通的防盗门，他之前检查过，结构还算结实。
他用钥匙——原房主的钥匙，他在门口的脚垫下面找到的——打开门，迅速进去，反锁。
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陈朔长长地、真正地吐出了一口气。
到家了。
暂时安全了。
他没有开灯。
光线从拉着厚重窗帘的阳台透进来一点，勉强能看清客厅的轮廓。
房子里有些乱，有之前房主匆忙逃离时留下的痕迹，也有他这两天简单收拾过的样子。
他走到客厅中央，把背包卸下来，放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里面是他这三天的收获，还有刚才在超市仓库里，苏半夏扔给他的那瓶水和牛肉干。
他走到阳台边，撩开窗帘一角，小心地往外看。
城市在脚下铺开。
曾经繁华的街区，现在像一片巨大的、沉默的墓地。
一些地方冒着淡淡的黑烟，不知道是什么在燃烧。
街上那些移动的小黑点，就是丧尸。
远远看去，像蚂蚁。
他看到刚才他经过的那个十字路口，那几只丧尸还在商店门口徘徊，似乎对那块砖头失去了兴趣。
他又看向更远的地方，试图辨认出“万家福”超市的位置。
但楼宇太密集，看不到。
那个叫苏半夏的女人，不知道安全回到她的据点没有。
他放下窗帘，走回客厅。
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他很想就这么躺倒在地板上睡过去。
但他不能。
他强迫自己行动起来。
先是检查了所有窗户的锁扣，确保都关紧了。
然后又走到门后，把之前找到的一根粗壮的拖把棍，斜着顶在门把手下面。
一个简单的加固。
做完这些，他才一***坐在沙发上，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拿起那瓶从仓库带回来的水，又喝了两口。
然后撕开那包牛肉干，慢慢地嚼着。
肉干很硬，很咸，但能提供热量和体力。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天的经历。
青龙帮的枪口，破碎的玻璃墙，苏半夏冰冷的眼神和利落的斧头，背靠背战斗时那短暂的、奇异的可靠感，还有巷子里分道扬镳时她那毫不留恋的背影……他甩甩头，把这些画面驱散。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
水龙头里早就没水了。
他之前接了几桶雨水，省着点用。
他倒了一点点在一个盆里，用布沾湿，擦了擦脸和脖子。
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手上的血污己经干了，黏糊糊的。
他仔细地擦干净，尤其是武器手柄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屋子里最后一点光线也消失了，彻底陷入黑暗。
陈朔没有生火，也没有点蜡烛。
光亮会暴露自己。
他摸黑走到卧室，从柜子里扯出一条毯子，回到客厅，就在沙发旁边打了个地铺。
武器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躺下来，闭上眼睛。
外面，隐约传来几声丧尸的嘶吼，远远的，像是噩梦的背景音。
陈朔强迫自己睡觉。
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寻找更多的食物和水，加固这个据点，观察外面的情况……在这个死去的城市里，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标。
他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