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问道。
她将弓箭朝身后士兵手中一丢,而后如看戏一般拍了拍手。
“真是个孝顺的丫头,”她面露讥笑:“江灵丝,和你当初护着我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在七年前和亲路上便丧命了的,真正的西芸国公主——柳香汀。
“怎么,见到我很意外?
你是不是在想,本公主为什么还活着,现在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那我便告诉你。”
她走上前,用力将江灵丝一推在地。
“来人,将这个谋害西芸国公主、贪慕权贵、冒名顶替本公主的蛇蝎女人绑起来!”
江灵丝瘫坐在地上宛如木雕般一动也未曾动,任由其将她粗鲁捆绑住双手,如拎罪囚般将她从巷子中拖拽而出,用力朝地上摔去。
说罢,柳香汀却突然笑出声,宛如自己方才在扮演着什么似的。
江灵丝的蓝色衣裙早己被血渍污了大片,发髻散落在地如同疯妇。
她趴在地上,目光所及皆是马匹脚蹄,片刻后才缓缓抬起头。
那最前头马上之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如同瞧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囚犯一般。
那马上之人,竟是她朝思暮想的青梅竹马,温少将军。
他还是那样意气风发,少年之姿眼神却犀利无比。
从前在西芸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这副模样。
那也是大雪纷飞的日子。
那时江灵丝被街巷小儿欺凌,辱骂她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将她推搡在地上之时,她抬眼,温庆容就是这般俯视着她,朝她伸出了手。
“庆容…”江灵丝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唤了一句。
可如今,她对上他的目光,他却不再看她。
“江灵丝,念在你这一生也算忠心耿耿,我便留你个全尸。”
此话何意?
现下又是何情形?
这一刻,她才瞥见他跨坐于马上的腰间,早己没有她为他系上的平安符。
曾经笑着发誓要娶她时那双发亮的眼睛,此刻却布满阴暗鄙夷之色。
江灵丝并不愚钝。
她一边自嘲般地轻笑,一边用被捆住的双手用力将自己撑坐而起。
“忠心耿耿?
全尸?”
“你此话何意?!”
她的眼泪宛若断线珠子滴撒在地,寒风将她凌乱发丝吹起。
“所以,你自始至终都是在骗我利用我?”
她的话语哽咽,声音却洪亮。
这番模样同她从前那副温柔恬静之态判若两人。
温庆容朝她瞥去,见她早己哭得如同泪人。
“所以你的那些什么甜言蜜语,这些年寄给我的书信,也都是假的!?
为什么!!”
江灵丝大声嘶吼,怒视着马上之人。
“温庆容!!”
“你不是说此生非我不娶吗!
上个月,就在上个月,你给我写信说将功成,你说我们就要...就要团圆,你还说要亲自下厨,做我最爱的樱桃肉...”她本是满眼怒气,可说着说着便哭得哽咽,说话时声音颤抖,渐渐连一句完整的话说出都费力至极:“你还说,说我这些年在笠朝辛苦了...你说..你说待笠朝覆灭,你就为我寻一...一处幽静住宅..让我可以,可以同你一起吟诗作画......你还说..说我们以后,以后一定会幸福的…你...”...“对你来说,我真的只是一颗棋子吗?”
...那人过了片刻才缓缓张口,话说得云淡风轻,带一丝神性的漠然:“棋子?”
温庆容垂眸:“能入我的命盘,是你的荣幸。”
“更何况,死在我的手中,这本就是你既定的结局。”
“江灵丝,认命吧。”
“你此话何意?
什么既定的结局??!
你利用我,如今你夙愿达成,便要将我赶尽杀绝是吗?!
你就这般厌恶我吗?”
寒风卷着雪粒刮过脸颊,像刀片一般刮得生疼。
这七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忧心他。
她守着承诺,守着心,将他视作自己最珍视之人,可如今...“你可知我在笠朝的每一日都如刀尖舔血般难熬,我..江灵丝,”温庆容打断了她,道:“别说了。”
他的神色丝毫未有变换,甚至还有一丝不耐烦。
短短六个字。
柳香汀从马后小步走上前蹲下,将她的脸颊微微捧起,而后转身望向温庆容:“你我既己走完这凡间一生,便将实情告知她如何?”
她笑着,宛如在看自己的战利品,可眼神中却有着一丝上位者的怜悯。
这看在江灵丝眼里却格外刺眼。
“什么?”
“你可知在你面前的,可不只是西芸的少将军。”
她含着笑,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个暗蓝色雕花面具,佯装要戴上,又噗嗤一声笑道:“眼熟吗?”
江灵丝眸光如炬,早己在她拿出那面具时心中巨震。
“他还是你效忠一世的转魂门少主呢。”
转魂门少主....转魂门是个痛恨笠朝的百姓自发所成的民间组织。
幼年她在公主府被其他丫鬟欺凌,是转魂门少主多次护她,又因她画技超群而招她入门,从那时开始,她每日一边为公主府效力,一边暗地小心谨慎地完成着转魂门的任务,一丝都不曾松懈。
这些年来,她从不曾知晓少主真实身份,可每每见到他时,他总戴着那张面具,此乃铁证。
温庆容是转魂门少主.....那她的一切掩饰与努力,便都如同跳梁小丑上演的闹剧。
她效忠的和爱慕的人,竟是同一个。
一个在明面上让她为真公主替嫁,告诉她笠朝人都居心叵测,好叫她在笠朝难以融入与轻信他人,一个在暗地里给她指派任务,让她为了转魂门为了西芸殚精竭虑。
温庆容用情困住她,转魂门用义挟持她。
一来一回,她倒真成了戏台上的怜人。
江灵丝难以相信,她的目光朝马匹之上的温庆容投去,却见他半分波澜都没有。
那便是默认。
江灵丝一瞬心如死灰。
“我知晓你心中惊异难信,却也不必恼怒。”
柳香汀脸上带着笑,轻轻挥了挥手:“再如何,这些都不过是凡间身份。”
一阵微风过。
江灵丝的身子轻飘飘而起,再睁眼时,刺目的白光将她逼得别过脸,好半晌才看清眼前景象。
还是在此地,只是己然变成白昼,而周围则是一片祥和。
这条街道上如初的车水马龙,百姓接踵而至,而她独独一人穿着满是血渍的衣裙侧躺在街道中央,狼狈不堪。
江灵丝用近乎恐惧地目光朝周围投去,所有人宛如不曾瞧见她似的,百姓从她胸膛穿过,从她身上跨过,她是一颗微小的、滚落在地的透明珠子,是案板上的鱼肉,***裸地曝晒在日光下,困惑、挣扎、不安。
“.....这...”她..她不是在雪地里吗??
眼睛传来一阵生疼。
这时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江灵丝,醒醒。”
她再眨眼,睁眼时,自己又回到了方才的雪地。
而此他们身后的众将士己然如木偶般被定住,空气仿佛停滞,雪花落在半空。
江灵丝的浑身刺痛难忍。
“....方才..是怎么回事...”她艰难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几欲喘不过气来。
却见柳香汀笑着道:“好玩吗?
你可明白了?”
她站起身来,懒散地靠在马匹身上,俯视瘫倒在地的江灵丝。
“明白什么?”
江灵丝问。
“...愚昧无知的凡人。”
她轻笑。
“唉,你既如此愚笨,我也只好同你坦白了说。”
“你,江灵丝。
西芸流落街头的孤儿,一朝被西芸少将军所救,而后入公主府为我做代笔画师。
待我成年后,你便为了报恩替嫁入笠朝,嫁给那灾星王爷,暗地里却为西芸卖命,心系西芸少将军。
笠朝六十一年,夏。
***,你含恨死于心爱的少将军马鞭下——“这,就是你的命数。”
“我与庆容并非同你一般是肉体凡胎,我们原是天神院子的两株蓝色鸢尾,一朝化形,欲飞升成仙,这才只能下凡历劫,而你,便是我与庆容劫数中的一环。”
“你的一生,不过是我们的一遭历练罢了,凡人嘛,不就是这样咯,按着写好的本子作完戏就该谢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