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酒精棉球擦过患者手背时，我听见输液室玻璃门被撞得哐当响。
醉汉半个身子挂在护士肩上，领带勒出紫红色淤痕。"许医生！
"小护士的刘海被汗黏在额头，"血氧一直掉——"我扯开他皱巴巴的衬衫。
心电监护仪突然尖叫，绿色波浪线变成直线。肾上腺素推进去第三秒，
他喉咙里咕咚冒出血沫。抢救车滚轮声碾过耳膜。有人撞到我后背，
消毒水混着铁锈味冲进鼻腔。直到护士拍我肩膀，才发现白大褂前襟溅满褐色污渍。
"程医生让转交的。"她递来牛皮纸袋，指腹在边缘蹭了蹭，"说是补昨晚的会诊记录。
"纸袋比我预想的沉。抽出来才看见最上面那页皱巴巴的，咖啡渍在患者年龄栏晕开一片。
翻到第三页，红色圆珠笔圈住肌钙蛋白数值，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箭头。钢笔突然在指尖打滑。
三年前监护仪也是这个数值，我妈躺在转运床上，血氧监测夹子滑脱的瞬间，
程微用膝盖顶住了下滑的滑轮床。走廊传来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我把病历往怀里按，
纸张边缘刮过纽扣发出脆响。余光瞥见玻璃窗外掠过白大褂下摆，那道身影在门框边顿了顿。
"许医生？"护士指着我的心电监护仪，"您心率跳到120了。"纸袋哗啦掉在操作台上。
我转身去够听诊器，冰凉的金属贴到耳廓才发觉拿反了。玻璃倒影里，
程微的影子被阳光拉长，投在抢救室门牌上。他走路像猫。七年前实习轮转时我就发现，
这人连白大褂都不会带起风。现在他停在护士站前，钢笔夹在指间转半圈，
在登记表上签完字又转回来。我数着他鞋跟敲地的声音。七步，拐弯，消失。
"程医生最近老值夜班。"护士突然凑过来，"听说昨天在导管室待到凌晨三点。
"她手指点在我攥皱的纸页上，"你看这里。"咖啡渍下面藏着半枚指纹。
我摸到纸面凹凸的痕迹，是钢笔用力划过留下的。就像当年他写会诊意见，
总把字母T的横线拖得很长。走廊尽头传来推车轱辘声。我猛地合上病历，转身撞翻器械盘。
纱布卷滚到门口时，看见程微弯腰去捡的背影。他后颈有两道晒痕，
是上周去山区义诊留下的。"许医生。"他递来纱布时没抬头，袖口蹭到碘伏棉签，
染开一小片黄褐色，"3床的肌酐报告..."我抢着去抓纱布卷，指尖擦过他虎口。
那里有长期握手术刀磨出的茧。他忽然收手，纱布掉在地上，展开的绷带缠住我们俩的鞋尖。
监护仪又开始报警。这次是我的，心率曲线像疯了的过山车。程微后退半步，
白大褂下摆扫过我的小腿。玻璃窗外，林主任的秃顶反光晃过来。程微转身太快，
钢笔从口袋滑出来，在瓷砖上弹了两下。我蹲下去捡，
看见笔帽刻着极小的"XC"——西京医院心血管科的缩写。笔身还带着体温。我抬头时，
程微正用左手摸耳垂，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阳光穿过他白大褂袖口，
在墙面投下颤抖的光斑。"咖啡洒了。"他突然说。我低头看病历，
才发现红圈旁有滴飞溅的咖啡。三年前我妈的病历上，同样的位置沾着血滴。
那天他徒手压住爆裂的静脉，血溅到睫毛都没眨。林主任的皮鞋声停在门外。
程微突然抽走我手里的钢笔，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纸页。
最后一页背面有铅笔写的潦草小字：注意ST段抬高。那是我的字迹。
三年前我偷偷夹在他手术记录里的提醒。走廊上响起呼叫器刺耳的鸣叫。
程微的白大褂消失在转角，我摸到耳垂发烫。玻璃反光里，他刚才站过的地方，
有片银杏叶从窗外飘进来。第2章全院例会开始前五分钟，我盯着程微后颈的晒痕发呆。
他白大褂第二颗纽扣系错了位置，衣领歪斜着露出锁骨。
个角度能看到他右手小指微微弯曲——那是去年给先心病患儿做介入手术时落下的肌腱损伤。
"非洲医疗队名单。"林主任的保温杯重重砸在桌上。我数到程微第三次转钢笔，
金属笔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钢笔突然从他指间滑落。滚到我鞋尖前时，
笔帽上刻着的日期正对着我——2016.5.12。我妈被推出手术室那天，
监护仪上的数字和今天3床一模一样。程微弯腰时带起消毒水味的风。我抢先捡起钢笔，
指腹蹭到笔夹内侧的凹痕。是牙齿咬过的痕迹，七年前他通宵跟台后就会这样。"谢谢。
"他接过钢笔时指尖发凉。林主任突然咳嗽，程微手一抖，钢笔在签到表上划出长长的蓝线。
我盯着那道线，想起他给我妈开术后处方时，T字最后一笔也这样突然上扬。
散会时人群挤散了我和程微。护士长拽住我吐槽："程医生这周第三次开错安神药剂量了。
"她手机屏幕亮起来，药房系统显示着程微的工号，右上方有个小小的星标。那是我的标记。
三年前轮转药房时偷偷加的，为了区分他的处方单。资料室键盘积着层薄灰。
我输入程微工号时，主机箱发出老旧的嗡鸣。屏幕蓝光映在玻璃上，晃得我眼睛发酸。
检索结果跳出来时，窗外正好打过一道闪电。七百多张处方单。从我妈手术那天开始，
每周雷打不动的艾司唑仑。剂量总是多开半片，备注栏永远写着"患者睡眠障碍"。
闪电把电脑屏幕照得惨白。我点开最近一张，处方日期是上周四——我值大夜班那晚。
药房领取记录显示程微凌晨两点十三分签的字，而急诊系统里，
那晚我三点零七分才写完交班记录。打印机突然卡纸。我蹲下去扯纸团时，
看见最下层抽屉没关严。牛皮纸档案袋露出一角，上面用红笔画着心电图波形。
是我妈当年的监护记录，本该在病案科存档的。走廊传来脚步声。我关抽屉太急，
夹住了档案袋边缘。门把手转动时，我抓起墨盒挡住屏幕。程微的白大褂下摆出现在门缝里，
袖口沾着碘伏痕迹。"找2019年的会诊记录？"他声音比平时哑。
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有新的针眼，是练习缝合留下的。上周神经外科示教，
我故意把缝合针换成最细的型号。打印机突然吐出半张纸。程微弯腰去捡，
后颈的晒痕在灯光下泛红。那张纸飘到我脚边，是他上个月的处方单复印件，
背面印着我上周的排班表。我们同时去抓纸片。他手腕内侧有道浅疤，
和我妈当年深静脉置管的位置分毫不差。我缩手时碰到了水杯，
水流在键盘上溅出细小的水花。程微扯下白大褂口袋里的纱布。他擦键盘的动作很轻，
像在给新生儿清创。我盯着他发红的耳尖，想起护士说过他通宵手术后会耳朵充血。
"非洲那边..."他突然开口，又猛地闭嘴。纱布勾住了回车键，
屏幕瞬间跳转到最新处方界面。今天开的安神药，备注栏破天荒地空着。走廊灯忽然熄灭。
应急照明亮起的瞬间，我看见程微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机票一角。航班日期是下周三，
我生日那天。资料室的门被风吹开。程微的钢笔又掉了，这次滚到档案柜底下。
我们同时蹲下去找，头顶的应急灯管滋滋作响。柜底灰尘里躺着半张泛黄的纸，
是我当年轮转结束时写的评估表，右下角有他铅笔写的"优秀"。钢笔滚到阴影里。
我伸手去够，指关节蹭到程微的腕表。表面冰凉，
秒针停在十二点位置——三年前我妈手术成功的时刻。"咖啡。"程微突然说。
我抬头看见他喉结在动，白大褂领口沾着咖啡渍。和今天例会上洒在名单上的咖啡痕一样，
都是杯沿左侧缺口的形状。警报器毫无征兆地响起。程微站起来太快，后脑勺撞到档案柜。
他摸耳朵的动作和七年前第一次主刀时一模一样，那时我在麻醉科隔着玻璃看他，
他耳垂也是这样红得要滴血。我攥着那张评估表站起来。程微的呼吸声很轻，
但白大褂却在发抖。窗外雨点砸在玻璃上，像监护仪急促的报警音。
走廊传来林主任的脚步声。程微突然把机票塞回口袋，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开了档案袋。
一张照片滑出来，是去年科室合影。我站在最边上，程微的白大褂衣角刚好擦过我的袖口。
林主任的钥匙串叮当作响。程微退后两步，后腰撞到打印机。出纸口突然吐出张纸，
是我刚才没取消的检索结果。最上面那条显示着七年前的日期，
处方单上手写备注被墨水晕开，但能看清"家属"两个字。打印机又响了。
这次吐出来的是我的排班表，背面印着程微的航班信息。我们同时伸手去关机器，
他的小指擦过我手腕内侧的静脉。那里还留着三年前的针眼，
是他亲自给我妈推药时我帮忙按棉签按出来的。林主任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程微的白大褂擦过我的膝盖，资料室的门轻轻合上。我蹲下去捡照片时，
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XC-0512"——西京医院心血管科，我妈手术成功的日期。
第3章照片背面那串数字烫得我指尖发麻。走廊灯光突然闪烁，
我抬头看见程微的影子投在磨砂玻璃上，他抬手按了按后颈——那个晒伤还没好。
我追出去时，护士站电子钟正好跳到00:00。程微的白大褂消失在电梯门缝里，
金属门映出我捏皱的照片。"7床又闹了。"护士小跑着递来镇静剂，
"非说程医生是她丈夫。"病房门半开着。程母攥着程微的袖口，
输液架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子。"老程啊，"她声音像锈了的发条，
"当年你说要当无国界医生..."程微背对着门，后颈晒痕在蓝光下泛紫。
他弯腰调整输液速度时，白大褂下摆擦过监护仪导线，带起一串细小的电流杂音。
护士戳我手肘："上周三也这样，抓着程医生喊了一夜。"上周三。
我查值班表——程微本该在导管室通宵。储物间霉味混着金属冷气。我踮脚够顶层纸箱时，
铁架突然晃了晃。听诊器滑出来砸在我肩上，冰凉的金属管贴上锁骨。是程微的旧听诊器。
耳挂内侧刻着极浅的"C.W"，和他钢笔上的一模一样。我举起它对着窗，
金属管里残留的薄荷消毒水味钻出来——他惯用的那种，全院只有心血管科在用。
突然"咔哒"一响。门锁弹上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刺耳。我扑过去拧把手，纹丝不动。
停电了。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从门缝看见程微的皮鞋。他在走廊来回踱步，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下颌线上。亮起，熄灭，又亮起。我摸出手机。信号格空着，
电筒光扫到墙上的排班表——今天储物间检修，锁门的是后勤科。程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手机屏又亮了，这次我看见他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方。
草稿箱最上方显示着未发送的短信：别去储物间。发送时间：23:58。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机。23:58时我正在病房门口，看程母抓着他的袖子喊"老程"。
门缝下的光突然被挡住。程微的影子投进来，他蹲下身时皮带扣擦过门板。我屏住呼吸，
听见金属轻响——是他转钢笔的声音。"许眠？"我手一抖，听诊器撞在铁架上。
门外瞬间安静，接着是手机锁屏的"咔嗒"声。黑暗里传来纸张摩擦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