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驿馆查粮显真章,潜龙暗探识才明
高盐亭骑在马上,青布长衫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蹭过马腹的鬃毛 —— 这是昨夜护卫递来的衣服,浆洗得干净,领口缝着细棉线,比他之前那件满是补丁的粗麻布短褐软和太多,却让他浑身不自在。
手指总忍不住去攥缰绳,掌心的茧子蹭着光滑的木柄,像在提醒他:从昨天跟着赵珩走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只求活命的流民了。
“盐亭娃,你看前面那是不是驿站?”
王老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颤。
老人家一辈子没骑过马,双手紧紧抓着马鞍,指节都泛了白,腿边的柳木杖斜斜挂着,随着马的步伐晃悠。
高盐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雾里果然露出半截土黄色的院墙,像块泡发的老面,歪歪扭扭地立在路边。
“是渭水驿。”
高盐亭应着,目光掠过院墙下的粮仓 —— 那粮仓的茅草顶塌了个角,门却虚掩着,缝里似乎能看见堆得老高的粮袋。
他心里刚起了点疑惑,前面的赵珩突然开口,声音被雾裹着,比昨日多了几分暖意:“高盐亭,昨日你用木炭滤水,那布、沙、炭的层数,是老郎中教得这般精细?”
高盐亭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早料到赵珩会追问,昨夜在马背上反复琢磨过说辞,此刻却还是故意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回贵人,老郎中说过,布要三层,细沙要铺得比炭厚,不然挡不住泥虫。
去年村里闹痢疾,我娘就是用这法子滤水,才熬过那场病……” 他故意提起 “娘”,让语气里多了点哽咽,眼神垂下去,避开赵珩的目光 —— 流民的故事里,“亲人离世” 总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注脚。
赵珩没再追问,只是 “嗯” 了一声,马鞭轻轻敲了下马腹。
队伍继续往前走,雾渐渐散了,太阳从东边的山坳里爬出来,金晃晃的光洒在土路上,把马蹄印里的露水照得像碎银子。
渭水驿的全貌慢慢清晰:歪歪的 “渭水驿” 木牌挂在破门上,漆皮掉得只剩个 “水” 字,门口站着个穿灰布官服的人,肚子圆滚滚的,像揣了个小粮袋,手里的算盘打得 “噼里啪啦” 响,老远就能听见。
“这位贵人!
小的渭水驿驿丞刘三,恭迎贵人!”
刘三看见队伍,脸上立刻堆起笑,弓着的腰几乎要弯成虾米,眼睛却像黏在赵珩腰间的玉佩上,转都不转。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吏,手里捧着账本,却时不时偷偷往护卫的刀鞘上瞟,眼神里藏着怯意。
赵珩勒住马,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缰绳,声音冷得像晨雾:“要五十石粟米,二十石清水,半个时辰内备好。”
刘三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搓着手往后退了半步,语气里带着哭腔:“贵人恕罪!
最近李阀的兵三天两头来‘借粮’,驿站里只剩三十石粟米了,清水也只有十五石,实在凑不齐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往高盐亭这边递眼神,像是盼着高盐亭能帮着劝劝。
高盐亭心里冷笑。
他刚才看得清楚,粮仓门缝里露出来的粮袋,少说也有西五十个,哪像是只剩三十石的样子?
这刘三怕是把克扣粮草当常事,还想借着 “李阀” 的名头蒙混过关。
他正想着,赵珩忽然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 那眼神没说话,却带着 “你去看看” 的意思,像在考校他。
高盐亭立刻翻身下马,动作比昨日熟练了些,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地面,沾了点泥土也不在意。
“刘驿丞,” 他走到刘三面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劲,“既然缺粮,那我们去粮仓清点清点,说不定能匀出些来应急。”
刘三的脸 “唰” 地白了,忙伸手拦:“不用不用!
小的去清点就行,哪敢劳烦贵人身边的先生!”
他嘴里喊着 “先生”,手却死死攥着账本,指节都泛了青 —— 粮仓里的猫腻,哪能让人看见?
“无妨,我也正好学学怎么清点粮草,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高盐亭说着,绕过刘三就往粮仓走。
身后的护卫立刻跟上,脚步声整齐,震得地上的石子都滚了滚。
刘三没办法,只能哭丧着脸跟上去,心里把高盐亭骂了千百遍,却又不敢发作。
粮仓的门一推开,一股霉味就冲了出来,混着陈粮的酸腐和潮湿的土腥,高盐亭忍不住皱了皱眉。
粮仓里的粮袋都堆在角落,用破布盖着,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像是故意显得空旷。
他走到最近的一个粮袋前,弯腰用手指捏了捏袋口 —— 布料硬邦邦的,还沾着点潮气,捏下去时,能感觉到里面的粟米松松散散,不像是满袋的样子。
“刘驿丞,这袋粟米是一石装吧?”
高盐亭问,指尖轻轻敲了敲粮袋,里面传来 “沙沙” 的轻响,像是只有半袋粮在晃。
刘三忙点头:“是是!
都是标准的一石袋,就是…… 就是粟米干,装得蓬松些,看着大,实际分量够。”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脚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粮袋,那粮袋 “咚” 地倒在地上,里面的粟米只发出一点轻响,显然是空的。
高盐亭没戳破,只是从护卫腰间抽出短刀 —— 那刀是玄铁做的,刃口闪着冷光,他用刀背在粮袋底部划了个小口,粟米 “哗啦啦” 地流出来,落在地上堆成个小堆。
流了没一会儿,粟米就停了,袋底只剩薄薄一层,还混着不少沙子和小石子,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刘驿丞,” 高盐亭弯腰捡起一把粟米,指尖捻着沙子,声音沉了下来,“这就是你说的‘标准一石袋’?
我看这袋粮,顶多只有半石,还掺了这么多沙子,要是给士兵吃,怕是要硌坏牙。”
刘三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 “咚” 的一声响。
“先生饶命!
贵人饶命!”
他连连磕头,额头上很快就起了个红包,“是小的糊涂!
是下面的人装粮时偷了懒,小的这就让人重新装,保证凑够五十石!”
高盐亭没理他,转身走向粮仓最里面的角落 —— 那里堆着几个封着红蜡的粮袋,和其他破布盖着的粮袋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伸手扯掉红蜡,撕开袋口,里面的粟米颗颗饱满,泛着金黄色的光,没有一点杂质,和刚才那袋混沙子的粟米简首是天差地别。
“这些粮袋,怎么不拿出来?”
高盐亭拎起一个粮袋,分量十足,显然是满的,“难道是留着给李阀的兵,还是你自己私吞了,想等着涨价卖?”
刘三的哭声更大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是的!
这些是给京城来的官爷留的,小的不敢私吞!
小的这就把这些粮都搬出来,再把沙子筛干净,保证每袋都是一石,一粒不少!”
高盐亭回头看了眼门口,赵珩正站在那里,阳光洒在他的青袍上,让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珩没说话,只是眼神冷得像冰,手指在马鞭上轻轻敲着,显然是动了怒。
高盐亭心里清楚,赵珩要的不是这五十石粮,而是借这个机会敲打所有驿站 —— 乱世里,驿站是粮草转运的关键,要是个个都像刘三这样克扣,军队没等打仗,先就断了粮。
“刘驿丞,” 高盐亭的声音没了刚才的平和,带着点威严,“现在就把所有粮袋打开,把里面的沙子和石子筛干净,按一石一袋重新装,五十石,少一粒都不行。
清水要过滤三遍,不能有一点杂质,半个时辰内必须完成。
要是办不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三的脸,“你应该知道,克扣军粮,勾结藩镇,是什么罪名。”
刘三吓得浑身发抖,连忙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嘴里喊着:“快!
都给我过来筛粮!
把最好的粟米都拿出来!
半个时辰内必须装好!
谁要是偷懒,我扒了他的皮!”
小吏们不敢怠慢,纷纷跑进粮仓,有的搬粮袋,有的拿筛子,有的去井边打水,粮仓里顿时热闹起来,却没一个人敢说话,只有筛子 “沙沙” 的响声和水桶 “哗啦” 的水声。
高盐亭站在粮仓中间,看着他们忙碌,心里忽然想起昨天流民们喝浑水的样子 —— 同样是粮食和水,驿站里的人能肆意克扣,流民却连口干净水都难喝上,这乱世的不公,比他在史书上看到的,更让人揪心。
“做得好。”
赵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高盐亭回头,看见赵珩走进粮仓,阳光跟着他进来,驱散了不少霉味。
赵珩走到高盐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带着认可:“乱世里,最难得的就是不贪不占,还能把事办明白。
这刘三,要是不严惩,以后其他驿站只会变本加厉,咱们的粮草就永远不够用。”
他说着,对身后的护卫吩咐:“等刘三把粮备好,把他绑了,送到洛阳府衙,就说他克扣军粮,私通藩镇,让府尹按律处置,不必留情。”
护卫躬身应道:“是!”
跪在地上的刘三听到这话,吓得晕了过去,小吏们也不敢停手,只是筛粮的动作更快了。
高盐亭看着刘三的样子,心里没有半点同情 —— 这种借着乱世中饱私囊的人,多一个,就多无数个受苦的流民。
“高盐亭,” 赵珩忽然开口,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到了洛阳,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做。
你懂粮草清点,会滤水设防,正好能帮上我。”
高盐亭心里一动,躬身行礼,语气诚恳:“贵人信得过小人,小人万死不辞。
只是小人有个请求 —— 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害了百姓,不能让流民再像之前那样受苦。”
他抬起头,看着赵珩的眼睛,里面没有胆怯,只有坚定 —— 这是他穿越过来的初心,不管走多远,都不能忘。
赵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真切,像阳光穿透了云层:“好!
我答应你。
到了洛阳,你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保管不会让你失望。”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
小吏们把五十石粟米装得满满当当,每袋都用绳子系好,上面还贴了标签,写着 “渭水驿供”;清水也过滤了三遍,装在干净的水囊里,摆得整整齐齐。
护卫把晕过去的刘三绑起来,扔上马车,准备送到洛阳府衙。
队伍再次出发时,太阳己经升到了头顶,暖烘烘的光洒在身上,驱散了晨雾的凉意。
王老汉骑马的技术熟练了些,不再紧紧抓着马鞍,还能和身边的护卫聊几句,问洛阳城里有没有卖热饼的 —— 老人家想给高盐亭买个热饼,补补身子。
高盐亭跟在赵珩身后,手里的缰绳攥得没那么紧了。
他看着前面越来越宽的土路,路上渐渐多了行人: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 “糖人糖画”;骑着驴的书生,手里捧着书卷,嘴里念念有词;还有推着小车的妇人,车上坐着个孩子,手里拿着个布老虎,笑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