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深处,被这邪异的光浸透了,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臭瘴气,吸一口,喉咙里便像塞满了腥滑的烂泥。
祭坛,由不知名的巨大黑石垒成,边缘刻满了扭曲的符文,在血月光下如同活物般蠕动。
冰冷的铁链缠绕着林夜的双脚脚踝,将他倒吊在祭坛正上方。
血液,粘稠而滚烫,顺着他被锁链磨破的脚踝皮肤,沿着粗粝的青铜锁链蜿蜒而下,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下方祭坛中心凹陷的符文凹槽里。
啪嗒…啪嗒…声音单调得令人发疯。
血液在凹槽里汇聚,沿着那些早己被岁月和无数次祭祀浸染成暗褐色的沟壑流淌,缓慢而固执地填满每一个符文笔画。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和甜腥的恶臭,从逐渐被激活的符文阵中蒸腾起来,弥漫在死寂的空气里。
祭坛下方,三百名苍穹遗脉的族人如同沉默的雕像,围成肃杀的半圆。
他们手中高举着松脂火把,噼啪燃烧的火焰跳跃着,却无法驱散血月带来的阴冷,反而将一张张麻木、狂热、又带着扭曲恐惧的面孔映照得如同地府爬出的恶鬼。
火光在他们深陷的眼窝里摇曳,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每一次火舌的舔舐,都让那些面孔显得更加狰狞,更加非人。
死寂被打破。
祭坛最高处,大长老的身影在血月下拖出长长的、颤巍巍的阴影。
他枯瘦如柴,裹着象征尊贵的暗紫色祭袍,袍子上绣着早己褪色的、代表苍穹的星图。
此刻,那星图在血光下扭曲变形。
他手中的蛇头骨杖重重顿在冰冷的黑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盖过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苍穹血脉,天命所弃!”
苍老嘶哑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像生锈的锯子在锯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戳进林夜的意识深处。
他倒悬的世界里,只能看到大长老那布满褶皱的下巴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
“血脉承负先祖大罪,引来天道震怒!
灾厄连绵,灵脉枯竭,皆是尔等不祥之血作祟!”
大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煽动性,“今日,便以这最后的弑神者污秽后裔之血,祭献天道,平息煌煌天威,换取我族一线喘息之机!
此乃宿命,更是救赎!”
“宿命!
救赎!”
下方的族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声嘶吼,声音汇聚成一股狂热的洪流,在山谷中反复碰撞、回响,震得林夜耳膜嗡嗡作响。
林夜的身体随着锁链的晃动轻轻摇摆。
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被锁链勒入皮肉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的剧痛。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血污己经在他脸上干涸结痂,覆盖了眼睑,只留下两道缝隙。
缝隙之下,眼神空洞,死寂,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
三年前,父母拼死为他挡下追捕者,被族中执法队乱刃分尸的场景,又一次在眼前闪回。
母亲临死前那声嘶力竭的“活下去!”
,父亲将他推入密林时决绝的眼神……还有这三年,如同阴沟里老鼠般的逃亡,啃食草根树皮,躲避无处不在的追捕,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绝望和刻骨的恨意。
恨这所谓同族血脉的冰冷,恨这所谓宿命的无情。
终于还是被抓回来了。
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被拖回这个所谓的圣地。
宿命?
救赎?
不过是一群懦夫为了苟延残喘,用无辜者的血去填他们贪婪恐惧的无底洞罢了!
他的嘴角,在血污覆盖下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带着一种濒死野兽最后的嘲弄。
就在这嘲弄浮起的瞬间,一股毫无征兆的、极致的灼痛从左眼深处猛地炸开!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身体因剧痛而本能地剧烈痉挛,扯得锁链哗啦作响。
那不是普通的疼痛。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银针,带着毁灭性的高温,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瞳孔,狠狠刺入大脑深处最脆弱的神经,再疯狂地搅动!
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血红占据,血月、祭坛、火把、扭曲的人脸……一切都在这片血红中剧烈地扭曲、旋转,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血色旋涡!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祭坛下方三百名族人高举火把的动作,连同他们脸上凝固的狂热与恐惧,瞬间定格,成为一幅幅色彩浓烈却死寂的剪影。
跳跃的火焰也失去了动态,凝固成一片片扭曲的橙黄光斑。
整个世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左眼深处那焚烧灵魂的剧痛,真实得可怕。
在这诡异的停滞中,林夜的“视线”却穿透了现实的帷幕。
他看见大长老身后,不再是空荡的祭坛。
无数条虚幻的、比夜色更浓稠的漆黑锁链凭空浮现,缠绕着大长老枯瘦的身躯,每一根锁链都深深勒入他的皮肉,另一端则延伸进虚无,仿佛连接着某个无法言喻的存在。
锁链上流淌着暗沉的光,散发出不祥的诅咒气息。
他看见站在祭坛边缘的三叔公,那个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眼神浑浊的老人。
此刻,在那凝固的剪影中,三叔公的袖口里,一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匕正无声无息地滑出半截,匕尖所指,赫然是大长老毫无防备的后心!
三叔公浑浊的眼珠深处,凝固着一丝极其隐晦、却又无比清晰的怨毒。
画面再次猛烈地切换!
他看见自己——不,是另一个更加成熟、却也更像一具空壳的自己——被粗大的、刻满符文的青铜柱贯穿胸膛,死死钉在一座白骨累累的荒山之巅。
狂风呼啸,卷起染血的褴褛衣衫。
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柄断裂的古剑,剑身布满暗红色的诡异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贪婪地吮吸着那具躯壳里最后一点生机。
那具躯壳的头颅低垂着,散乱的黑发遮住了面容,但林夜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体里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和死寂。
三年后……自己竟会是这般下场?
“噗!”
一声轻响。
左眼的剧痛达到了顶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爆开了。
粘稠滚烫的血泪,混合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带着奇异能量波动的液体,瞬间涌出眼眶,顺着倒悬的脸颊向下流淌,滴落。
定格的画面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轰然崩塌!
视野骤然恢复。
停滞的时间重新流动。
族人狂热的嘶吼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瘴气流动的呜咽声,瞬间灌满耳朵。
但林夜眼中,世界己截然不同。
他清晰地看到,大长老那张枯槁的老脸上,混杂着狂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那根沉重的蛇头骨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浓烈的杀意和幽暗的灵力光芒,己经刺到了自己胸前!
噗嗤!
骨杖尖锐的末端,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单薄的胸膛!
冰冷的异物感伴随着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林夜的心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骨杖前端搅动自己血肉内脏的触感。
然而,就在这足以令常人瞬间毙命的痛苦中,林夜却猛地爆发出一阵嘶哑、疯狂、又带着无尽苍凉的大笑!
“哈哈哈……咳…哈哈……”笑声撕裂了喉咙,带着喷涌而出的血沫,在死寂的祭坛上空回荡,盖过了族人的嘶吼,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噬命瞳”!
原来这该死的命运,早在三年前就该在这祭坛上终结!
原来那三年暗无天日的逃亡,那刻骨的恨意,都不过是通往这最终被钉死在青铜柱上结局的、一段徒劳无功的插曲!
可笑!
可悲!
可恨!
“妖孽!
死到临头,还敢作祟!”
祭坛右侧,脾气暴烈的二长老须发戟张,被林夜这突如其来的狂笑彻底激怒。
他暴喝一声,手中那面散发着浓浓阴煞之气的黑色锁魂旗猛地挥动!
呼——!
一股粘稠如墨汁的黑雾,从旗面上狂涌而出,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如同无数条毒蛇瞬间凝聚成型,带着刺骨的阴寒,闪电般缠向林夜被倒吊着的脖颈!
黑雾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强烈的窒息感立刻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绞碎!
“呃!”
林夜的笑声戛然而止,被扼在喉咙里。
黑雾的缠绕带来的是灵魂层面的冻结与窒息,远比肉体的疼痛更令人绝望。
但就在这窒息的边缘,就在那黑雾锁链缠绕脖颈的冰冷触感深入骨髓的瞬间,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狂暴力量,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爆发!
那力量带着远古洪荒的暴戾与吞噬一切的饥渴,瞬间冲垮了林夜残存的理智堤坝。
胸膛被洞穿的剧痛、脖颈被绞杀的窒息、三年来积压的刻骨恨意、窥见未来死局的绝望与不甘……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股原始洪流的裹挟下,化为最纯粹的毁灭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