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数目翻倍。
不过五日,整个建安城己是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百姓闭户,能逃者早己携家带口远遁,人人自危,皆暗自掂量家中是否有做官的远亲,生怕一不小心便遭株连。
就在众人皆以为新帝不过他楚洛书的手中傀儡之时,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夜袭楚府,一声令下,楚府满门三百余口,除楚洛书一人被套头带走外,满府竟无一活口,后院藕塘甚至被掷入霹雳子,炸得鱼虾横飞。
新帝掌权近一年,终是发出了他此生第一道真正属于自己的旨意:将楚家满门抄斩。
这一切,刑台上的楚洛书自是浑然不知。
无论如何,他仍相信那个人,那个他一手扶上帝位、曾百般依赖他的人,绝不可能杀他。
眼前种种,不过假象,这群乌合之众的喧嚣,终会散去。
他坚信,待他得知消息,定会救他于水火,到时,他必让所有折辱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人声鼎沸中,刑场不远处,临街茶馆二楼,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凭栏而立,目光正落在人群中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身上。
“就这般让他死了,是否太便宜了些?”
女子妆容精致,红唇微启,声如银铃,话语却令人胆寒。
男子闻言浅笑,揽过女子肩头,手中折扇轻展,只余一双微弯桃花眼:“如此,方才能免夜长梦多,不是么?”
女子顺势偎入男子怀中,笑靥如花。
可笑的是,昨日此时,三人还曾把酒言欢,言笑晏晏,这不过才几个时辰,却己是云泥之别,而这二人脸上,却不见半分惋惜。
“老爷快跑!”
“老爷,走啊!”
“兄长——老爷……”在百姓的辱骂喧哗与镣铐刺耳的撞击声中,他被按跪在地,昨夜家人被屠戮的场景历历在目,凄厉的惨叫与呼喊犹在耳边,而他却无能为力。
“午时三刻到——行刑!”
监斩官令下,令牌掷地有声。
刽子手仰头灌下一碗黄汤,将空碗重重磕在一旁。
他们就在那儿,相拥而立,姿态亲昵,即便隔着汹涌人潮,依然醒目得刺眼。
楚洛书望见了他们,眼中倏地闪过一抹欣喜,他猛地站起,张嘴欲言,却只觉喉头剧痛难当,纵有千言万语,满腔愤懑,此刻竟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好似忘了——楼上那个女人,明明昨夜己命丧在他眼前。
温热血迹溅落脸颊的触感,那腥气,仿佛还残留肌肤之上,她怎么可能……还有她身边那个男人……不待他想明白,楼上二人却只淡淡瞥了人群中的他一眼,便相拥转身离去,如同看罢一场无关紧要的热闹,往日情谊,荡然无存。
在他们转身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窒痛猛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刽子手一脚狠狠踹在他膝弯!
楚洛书本是一介文人,半生富贵,何曾受过此等折辱?
双腿一软,当即单膝跪地。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挣扎着又要站起,百姓哗然,刽子手更重的一脚再度当膝踹来!
他跪了下去,目光却仍死死胶着在方才那二人消失的方向,仿佛要望穿那栋楼。
他本以为自己是心腹功臣,却不料,一夜刀光剑影,血溅高墙!
楚府满门三百余口,从耄耋老仆到他那……他那痴傻的幼子,皆被屠戮殆尽!
唯有他,被特意留下,押赴这刑场,承受这万众唾骂!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他懂!
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不再反抗,反而在百姓一浪高过一浪的咒骂声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一张嘴,人们才骇然发现,他竟己没了舌头!
他笑着,笑着,泪水却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
刽子手与监斩官面面相觑,台下百姓纷纷议论,说他这是疯了。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没疯!
他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是了!
他登基了,他现在是皇帝。
楚家谋逆,满门抄斩。
他萧楚樾大义灭亲,连自己的亲妹妹和那个痴傻的侄儿都未曾放过……又怎么会放过我这个十恶不赦、深知他所有底细的奸佞小人呢?
借我的手杀尽该杀之人,他的帝位便稳了。
原来,在他眼里,我自始至终,也只是那些“该杀之人”之一。
他本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是棋局中最大、也是最后的那颗弃子!
他笑够了,缓缓闭上双眼,将头颅搁于冰冷的断头台上,不再动弹。
心底唯余一念:从此刻起,他楚洛书,若能活,定要将他拉下那九五宝座;若死,必携楚家上下三百余亡魂,夜夜纠缠,永世不休!
监斩官见状,再喝:“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
鲜血顺着刀锋滴落,溅上刽子手的衣襟,渗入干涸的土地,为刑台上早己暗沉发黑的木板,再添一抹浓重黏腻的赤色。
人群爆发出震天欢呼。
可他的一双眼睛,却兀自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台下每一个欢欣雀跃的人影。
仿佛要将每一张面孔都烙印眼中,刻入魂灵,带入下一世,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