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请君入瓮
整个正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或审视,或关切,或阴毒,尽数汇聚在跪于堂下的赵渊身上。
赵渊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被戳穿阴谋的惊惶,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苍白与恐惧。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甚至泛起了一丝水光,声音嘶哑地开口:“父皇……儿臣……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这一声悲切的呼喊,瞬间打破了僵局,也彻底颠覆了众人预设的场景。
这不像是凶手的狡辩,反倒更像是受害者的泣诉。
皇帝赵干眉头一皱,沉声道:“站起来回话,把话说清楚!”
“谢父皇!”
赵渊颤巍巍地站起身,身体似乎还在因为后怕而轻微摇晃。
他先是看了一眼太子赵启,眼神复杂,似有不解与痛心,随后又将目光转向那两具尸体,深吸一口气,仿佛在鼓足勇气。
“回父皇,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两名内侍提着一壶御酒前来,说是……说是太子哥哥体恤儿臣,特赐美酒。
儿臣当时心中感激涕零,正欲叩谢兄长隆恩,却无意间发现,其中一名内侍眼神闪烁,手藏于袖中,似乎握着什么利器。”
此言一出,太子赵启的脸色骤然一变,立刻出列,拱手道:“父皇明鉴!
儿臣从未派人送过任何御酒!
九弟圈禁于此,儿臣岂敢私自以御酒相送,这是大不敬!”
他的辩解急切而有力,听上去合情合理。
赵渊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儿臣当时心生警惕,便多问了一句。
谁知那两人见儿臣起了疑心,竟是凶相毕露!
他们说……他们说奉了密令,要儿臣‘体面’上路,事后便可布置成儿臣畏罪自尽的假象。
他们还说,这酒是太子哥哥送的,黄泉路上,叫儿臣不要忘了是哪位兄长送的行!”
“一派胡言!”
赵启勃然大怒,指着赵渊,气得浑身发抖,“赵渊!
你……你竟敢如此污蔑孤!
父皇,儿臣冤枉!
儿臣与九弟虽偶有口角,但终归是手足兄弟,怎会行此禽兽之举!
定是他自知罪孽深重,故意杀害内侍,编造此等谎言,意图攀诬儿臣,混淆视听!”
他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满是被人冤枉的愤怒与委屈。
一旁的林婉儿也适时地用手帕拭了拭眼角,柔声对皇后说道:“娘娘,殿下仁厚,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情。
想必是九殿下在此地待久了,心智……心智有些不清了。”
她的话语轻柔,却如毒蛇般精准,首指赵渊精神失常,所言皆是疯话。
皇帝赵干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理会太子和林婉儿的辩解,目光依旧锁定在赵渊身上,那双洞悉世事的龙目,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刺客,假借太子的名义来此行刺?”
“儿臣不敢断言。”
赵渊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与后怕,“但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
儿臣情急之下,只能奋起反抗。
幸得这两位禁军卫士及时出手相助,才侥幸制服了这两名贼人。
只是……只是其中一人抵死不从,另一人见事败,竟……竟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自尽了。
父皇若是不信,可传仵作前来验尸。”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尸体的由来,又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勇敢自卫、却又惊魂未定的受害者。
更重要的是,他将那两名被他收服的禁军卫士,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自己的“人证”。
皇帝的目光转向那两名跪在地上的卫士:“你们来说,当时是何情形?”
两人早己被赵渊的手段吓破了胆,此刻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立刻将早己烂熟于心的说辞讲了出来。
“回陛下!
确如九殿下所言!
我二人当时正在院中值守,听到殿内有打斗声,破门而入时,正看到这两名内侍手持匕首,欲对九殿下行凶!
我二人当即上前,与殿下合力将其制服!
此事千真万确,卑职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他们的证词铿锵有力,与赵渊的说法严丝合缝。
赵启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安排的后手,竟然成了赵渊的证人!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名卫士,恨不得用眼神将他们千刀万剐。
“父皇,这二人定是早己被赵渊收买!
区区两名内侍,手无寸铁,九弟身边又无可用之人,他如何能反杀两人?
这根本不合常理!”
太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太子哥哥此言差矣。”
赵渊的声音悠悠响起,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根之前用于行凶的桌腿木棍,上面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血迹。
“儿臣虽是文弱,但宗人府内,桌椅板凳皆是武器。
兔子急了也还咬人,何况是儿臣这条被逼到绝路的困龙?
至于这两位大哥……”他对着两名卫士微微点头,以示谢意,“他们是父皇的禁军,忠于的是父皇,是大夏的江山社稷,又岂是儿臣一个被圈禁的废子所能收买的?”
这番话,既解释了自己反抗的合理性,又不动声色地给皇帝戴了顶高帽,将卫士的行为拔高到了“忠君”的层面。
皇帝赵干的眼神微微松动。
他确实不信赵渊有能力收买他亲自指派的禁军。
局势,似乎在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赵渊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真诚的困惑与后怕,他转向太子赵启,微微躬身:“太子哥哥,弟弟知道,此事定然与你无关。
想来是那起子小人,欲借哥哥之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目的就是为了离间我们兄弟感情,动摇我大夏国本!
哥哥你可千万要当心,莫要被奸人蒙蔽了啊!”
他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瞬间让赵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承认与此事有关?
那是自寻死路。
否认?
那正好落入了赵渊的话术圈套——既然不是你,那必定另有其人。
赵启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明明是来收尸的,怎么反倒成了被“提醒”和“安慰”的对象?
他只能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孤……自然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
赵渊拍了拍胸口,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
随即,他眉头一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那名之前指认过林婉儿的卫士。
“对了,你方才情急之下,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
说你看到……看到有人将一个纸包交给了送酒的太监?
当时情况混乱,本王没有听清,你现在当着父皇的面,再说一遍,那人是谁?”
赵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林婉儿耳边炸响。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那名卫士得到授意,立刻磕了个头,大声道:“回陛下,回九殿下!
卑职看得真切!
就在那送酒的太监入府之前,卑职在角门处看到,林……林大小姐的贴身侍女春桃,将一个小小的纸包,塞进了那太监的手里!
因为春桃姑娘以前常随林大小姐来见九殿下,所以卑职认得她!”
“轰!”
整个正堂,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如利剑一般,齐刷刷地射向了那个一首躲在皇后身后,扮演着柔弱白莲花的林婉儿。
林婉儿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娇躯一颤,几乎站立不稳,急忙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陛下明鉴!
冤枉啊!
臣女……臣女的侍女春桃今日根本不曾出府,更不曾来过这宗人府!
这是污蔑!
是***裸的污蔑!”
“哦?”
赵渊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这位大哥,你可看清楚了?
事关林太傅和林大小姐的清誉,可不能胡说啊。”
“卑职敢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那卫士斩钉截铁地说道,“那春桃姑娘的左边眉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卑职看得一清二楚!”
林婉儿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春桃的眉角,确实有一颗极不显眼的红痣!
这是外人绝不可能知道的细节!
她完了。
太子赵启也彻底懵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火竟然会烧到林婉儿身上!
他想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说起。
他若是为林婉儿辩护,岂不就坐实了他们之间确有勾结?
赵渊看着他们精彩纷呈的脸色,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凝重。
他对着皇帝深深一揖,痛心疾首地说道:“父皇,此事……此事恐怕真的不简单了。
先是有人假借太子哥哥的名义送来毒酒,如今又牵扯出林太傅府上的人。
这背后,定然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在操控着一切!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挑起皇子之争,牵连朝中重臣,最终祸乱我大夏江山啊!
父皇,请您一定要彻查此事,将这幕后黑手揪出来,以正国法,以安社稷!”
他的一番话,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瞬间,就将一桩简单的“皇子内斗”,上升到了动摇国本、危及江山社稷的政治阴谋高度。
而他自己,则从一个被审判的嫌犯,摇身一变,成了识破惊天阴谋、心怀社稷的忠勇皇子。
皇帝赵干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寒芒。
他不在乎儿子们谁对谁错,但他绝不容许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弄这种足以动摇他统治的阴谋!
他的目光,冰冷而锐利,缓缓落在了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林婉儿身上。
“林氏,你,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