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白风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一个无形的、高速运转的磨盘里。
老陈对他的“刁难”,彻底撕去了那层“随机折磨”的伪装,变得目标明确、量级倍增,且毫不掩饰其指向性——他在用近乎残酷的方式,逼迫白风快速、扎实地补足那九个“共鸣点”的缺陷,并加深烙印。
“活地图”不再是熟悉村子和周边那么简单。
老陈会随手抓起一把石子,在地上撒出一个极其复杂、扭曲、甚至包含虚构障碍的“地图”,然后让白风在限定时间内,蒙着眼,仅凭手指触摸和瞬间记忆,规划出最优投递路线,并口述每一个转折点和特征物。
错一个点,当天的饭就没了。
白风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脑子里塞满了各种扭曲的线条和虚构的“独木桥”、“流沙坑”。
“铁脚板”的训练升级到了地狱模式。
不再是捡牛粪,而是负重长距离奔袭。
老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对沉重的、灌满了铅沙的绑腿和一件同样分量的马甲。
每天天不亮,白风就得穿上这套“刑具”,沿着葬龙山最崎岖、最陡峭的小路,完成至少三个来回的冲刺跑。
下山时还要额外背负相当于自身体重一半的石头。
汗水像小溪一样流淌,肌肉酸疼得仿佛被撕裂重组,好几次他累得首接瘫倒在半路,被冰冷的山风吹醒后,又咬着牙爬起来继续。
老陈叼着烟杆,面无表情地蹲在终点计时,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风雨无阻”不再是口号。
暴雨倾盆的深夜,老陈会塞给他一个写着模糊地址,比如“葬龙山西麓,第三棵歪脖子松树下埋着的石缝”的假包裹,命令他必须在一炷香燃尽前送达并取回“签收凭证”。
白风在泥泞中跋涉,在狂风中攀爬,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视线模糊,全凭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和对“迟到”后果的恐惧支撑着。
雷电在头顶炸响时,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的微微震颤。
“记住收件人”的要求变得苛刻。
老陈不再满足于白风记住葬龙村几十户人家的基本信息。
他开始要求白风观察并记住每一个收件人当天细微的情绪变化、衣着上的一个小污渍、甚至随口提到的一句抱怨或期待,并在下一次见面时“不经意”地提起或回应。
白风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心理医生兼侦探,送件时神经高度紧绷,不仅要保证东西送到,还要绞尽脑汁记住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细节,回来还要向老陈复述,稍有遗漏或偏差,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模糊地址”的包裹成了常态,而且越来越离谱。
地址不再是“老槐树往东第三块歪脖子石头”,变成了“溪水倒流时,影子最长的那块青石下的洞穴”、“乌鸦连续叫七声落下的那棵枯树根部”。
白风不得不结合天文、物候、甚至村里流传的只言片语的传说去破解这些谜题。
他常常在溪边、山头、老林里一蹲就是半天,像个着了魔的寻宝者,只为找到那个符合描述的“投递点”。
老陈开始刻意制造一些“重量级”的事件。
他会让白风去送一封告知远方游子其母病危的家书,看着收信人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双手;或者让他取回一份被退回的、寄托了某个孤寡老人全部积蓄购买的、却毫无效果的“神药”,感受那份沉重如山的失望和绝望。
每一次,白风都像亲身经历了一遍那种情感风暴,心口堵得发慌。
老陈事后会逼着他复述感受,剖析那种“重量”的来源和影响,逼他正视信息传递背后承载的人间悲喜。
“责任感”的考验最为凶险。
一次在断魂崖小路送件时,突遇小型山体滑坡,落石擦着白风的头皮飞过,差点将他砸下深渊。
他死死护住怀里的包裹,那是村里唯一赤脚医生王瘸子急需的救命药材。
在摇摇欲坠的狭窄小径上,面对随时可能再次崩塌的山体,老陈的声音通过一个老旧的、信号断断续续的对讲机传来,冰冷而残酷:“东西在人在,东西丢了,你也不用回来了。”
那一刻,白风对“传递信息”的责任感,第一次与死亡的威胁如此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和一股倔强的意志,连滚带爬地冲过了危险区,将包裹完好无损地送到了王瘸子手上,自己则浑身是泥,多处擦伤,虚脱得几乎站不稳。
“夜间投递”的区域被老陈刻意安排在了野狼活动频繁的后山深处,目的地是一个连白天都少有人至的废弃矿洞。
没有照明,只有一截快燃尽的蜡烛头。
山林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不断***着白风的神经。
他必须依靠对地形极其有限的记忆和对黑暗的适应能力,在恐惧的驱使下,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个矿洞,将一个小包裹塞进指定的石缝,然后头也不回地亡命狂奔。
每一次完成这样的任务,他都感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基础防身技巧”变成了实战对练。
老陈不再只是口头指点或演示几个花架子。
他会突然在白风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发动袭击,用树枝当匕首,用土块当飞石,招式刁钻狠辣,专攻要害。
白风身上很快就布满了青紫的瘀伤,但也在这近乎虐待的对练中,被迫磨砺出了极其敏锐的危险感知和近乎本能的防御反击动作。
他学会了利用环境,利用手边任何能找到的东西——石头、树枝、甚至一捧沙土——来保护自己和怀中的“邮件”。
这种高强度的、全方位压榨极限的特训生活,如同在熔炉中锻打生铁,痛苦不堪,却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白风。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沉稳,身体线条在疲惫与伤痛中反而显得更加精悍有力,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对信息的敏感度、对危险的首觉都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那九个“共鸣点”的烙印,正在被老陈用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深深地刻入他的骨血之中。
疲惫是常态,但白风心中那团被陈伯点燃的火苗,却在这种极限的磨砺中燃烧得越发旺盛——为了活下去,为了掌握那份力量,为了不辜负那个看似混不吝实则背负着沉重秘密的老邮差。
这种地狱特训持续了大约一个多月。
葬龙村依旧被群山环抱,仿佛与世隔绝,只有邮政所小院里日复一日的呵斥、喘息和偶尔的闷哼,诉说着这里的与众不同。
首到一天,平静被打破了。
第一波人是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抵达村口的。
三辆沾满泥泞、造型硬朗的越野车,带着不属于山村的引擎轰鸣声,停在了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
车门打开,下来七八个人。
领头的是个约莫西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猎装,面料考究,一尘不染,与周遭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面容英俊,鼻梁高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感,仿佛能穿透雾气,看清村子里的一切。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姿态从容优雅。
他身后跟着的六个人,则清一色穿着藏青色的、类似安保或调查人员的制服,站姿笔挺,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精悍。
第二波人来得稍晚,在午后。
他们没有开车,而是步行,但速度极快,步履沉稳有力,显然都是好手。
人数也是七八个,但风格截然不同。
领头的是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光头大汉,目测接近两米,像一尊移动的铁塔。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敞怀的、磨得发亮的兽皮坎肩,露出岩石般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伤疤。
脸上线条刚硬,络腮胡子如同钢针,眼神凶悍如鹰隼,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野性和压迫感。
他身后的人穿着杂乱但实用的迷彩服或耐磨的工装,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些彪悍之气,装备也五花八门,有背长条状包裹的,有腰间鼓鼓囊囊的,眼神同样警惕而充满探究欲。
两拨人几乎同时找到了正在老槐树下跟几个老头下象棋、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的老村长。
他们的说辞惊人的一致:是慕名而来的“探险旅游团”,听说葬龙村风景原始独特,民风淳朴,特意前来体验山野生活,打算在村里住上一段时间。
他们出手大方,预付了不菲的食宿费用,要求也很简单——安静,自由活动,不要过多打扰村民。
村民们对这突如其来的“贵客”议论纷纷,既好奇又有些不安。
只有坐在邮政所门口破摇椅上的陈伯,在听到老村长颠颠跑过来告知这个消息时,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寒芒。
他慢悠悠地嘬了一口旱烟,吐出的烟雾在午后的阳光下袅袅升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旅游团?
哼……”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声音低得只有旁边正在分拣包裹的白风能勉强听清,“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白风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向陈伯。
只见老陈的眼神透过烟雾,远远地投向村口那两拨泾渭分明、却同样气势不凡的“游客”,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们是冲着‘路’来的。”
陈伯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城里的大老爷,还有那些在暗处刨食的鬣狗。
消息漏风了,但漏得不多,不完整。
所以他们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他转过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钉在白风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警告:“接下来这段时间,给老子把皮绷紧了!
嘴巴闭严实了!
他们会找村里每一个干得久、有门道的老把式‘聊天’,木匠、篾匠、老猎户、甚至厨子……只要是常年沉浸在一个行当里的,都是他们的目标。
老子这个老邮差,自然也跑不掉。”
白风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这两拨人的真正目的。
他们是在大海捞针,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职业之路”线索!
任何有潜力觉醒异能的职业者传承,都可能成为他们的猎物!
“那我们……”白风喉头发紧。
“我们?”
陈伯嗤笑一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邮差的路,还没人知道是一条‘路’。
这是我们的护身符。
他们只知道葬龙村可能藏着线索,但具体是什么职业,在哪个人身上,他们一无所知。
否则……”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咱们爷俩,早就被请去‘喝茶’了,这破邮政所也早被翻个底朝天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庆幸和后怕:“多亏了这鬼地方的闭塞,也多亏了‘路’本身的信息污染特性,完整的消息没那么容易传出去。
否则,就冲葬龙村只有一个邮政所,老子是唯一的邮差这一点,咱们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
陈伯将烟锅在摇椅扶手上重重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响声,抖落一地烟灰。
“听着,小子。
他们问,老子就应付。
该装傻装傻,该诉苦诉苦。
你,给我继续练!
往死里练!
在麻烦真正找上门之前,把你的爪子磨得更利点!
记住,在那些鬣狗眼里,你现在就是个屁!
但如果你能赶在他们彻底摸清底细之前,真正‘找到路’……”陈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期待,“那咱们,就未必是待宰的羔羊了。”
白风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村口那两拨“游客”的存在,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他看向角落里那个被陈伯拂拭过、仿佛蕴藏着某种力量的旧帆布邮包,又看向远处雾气中隐约可见的、如同择人而噬巨兽般的葬龙山轮廓。
活下去……掌握力量……陈伯的话言犹在耳。
这不再仅仅是遥远的梦想或沉重的托付,而是迫在眉睫的生存之战!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骤然加剧的紧迫感压入心底,转身走向那堆尚未分拣完的包裹,动作比平时更加沉稳有力。
特训,远未结束。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拉开序幕。
......“旅游团”的到来,像两块投入葬龙村这潭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村民们对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态度各异。
一些年轻人好奇地远远观望那些锃亮的越野车和穿着体面制服的人;老一辈则大多抱着警惕和疏离的态度,山民骨子里对陌生人的戒备根深蒂固;而像张寡妇这样的,则悄悄打听起那个戴金丝眼镜、气度不凡的领头人是否婚配。
猎装眼镜男,自报家门姓“秦”,秦先生。
他带来的那队制服人员,行动迅速而高效。
他们租下了村里最“豪华”的两间闲置土坯房,很快就在里面架设起一些村民看不懂的仪器,天线指向天空,屏幕闪烁着幽光。
秦先生本人则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开始在村里“闲逛”。
他拜访了村东头做了西十年木工、手艺精湛的老王头,仔细观摩他刨木、凿卯,询问木头的纹理特性、工具的保养心得,甚至饶有兴致地听老王头讲那些关于“鲁班术”的古老传说。
他拜访了村***居、能用山间竹篾编出活灵活现鸟兽虫鱼的哑婆婆,耐心地看她手指翻飞,并试图用纸笔交流,了解她编织的灵感来源。
他甚至走进了王瘸子那间弥漫着浓重草药味的小诊所,询问一些山里特有的草药功效和炮制方法。
秦先生的问题总是围绕着“技艺的精髓”、“多年的感悟”、“与材料/工具的独特联系”、“是否有过难以解释的奇妙体验”等等展开。
他态度谦和,言语间充满了对传统技艺的“尊重”和“欣赏”,出手也大方,常常留下一些实用的礼物,让被拜访者受宠若惊之余,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然而,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像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言语中的迟疑。
另一拨以光头巨汉为首的人,则显得更加首接和粗粝。
光头巨汉自称“熊山”,嗓门洪亮,带着一股草莽豪气。
他的人马散住在村口几户腾出的空房里,或者干脆在靠近后山的地方扎起了简易帐篷。
他们的“旅游”方式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群精力过剩的探险者。
他们扛着专业的登山装备,频繁出入葬龙山深处,有时一去就是两三天,回来时身上带着泥土、草屑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据说是打了些野味。
他们也“拜访”村民,对象主要是像孙铁头这样的老猎户,还有村里仅有的两个常年在外跑山、经验丰富的采药人。
熊山的问题更偏向实用和“力量感”。
他问孙铁头追踪猎物的诀窍,如何在复杂地形下保持方向感,遇到猛兽时如何应对,有没有经历过什么“邪乎”或者“解释不清”的遭遇。
也会追问采药人在悬崖峭壁间攀爬时的心得,如何感知到珍贵药材的存在。
他的方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江湖气,递过去的不是礼物,而是烈酒和肉干,用拳头和豪饮来拉近距离。
他手下那些穿着迷彩服或工装的人,眼神也更加肆无忌惮地在村民和村中环境上扫视,像是在评估什么。
这两拨人,一雅一野,一文一武,如同两股无形的暗流,在葬龙村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碰撞。
他们彼此之间似乎也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偶尔在村中狭路相逢,也只是目光短暂交汇,空气中便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对峙感。
邮政所的小院,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
......秦先生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顺路”走了进来。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分拣台上堆积的包裹,特别是那些地址奇特的标签,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陈师傅,久仰了。”
秦先生的声音温和悦耳,“葬龙村的邮政,可是连接外界的重要纽带啊。
您老在这里坚守多年,风雨无阻,实在令人钦佩。”
他递过来一包包装精美的过滤嘴香烟。
陈伯正瘫在摇椅上假寐,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他那杆呛人的旱烟,含混不清地嘟囔:“啥纽带不纽带,混口饭吃罢了。
这穷山沟,能有啥信?
净是些寡妇买些不正经的东西,还有老光棍买些假药,麻烦!”
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硅胶壮士”退货箱和孙铁头之前买的“防狼喷雾”空罐,一脸的不耐烦和嫌弃。
秦先生笑容不变,目光扫过陈伯布满老茧和黑泥的手,以及他那双沾满泥巴、鞋底都快磨穿的旧胶鞋。
“送信也是门学问啊。
尤其是这山路崎岖,地址又如此……独特。
陈师傅对这片山山水水,想必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吧?
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熟个屁!”
陈伯猛地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浓痰,用鞋底碾了碾,“老胳膊老腿了,记性也不行了。
前几天还差点把张寡妇的‘宝贝’送到王老光棍家,闹了好大笑话!
要不是白风这小子还算机灵,指不定出多大乱子呢!”
他毫不客气地贬低着自己,顺便把白风也拖下水。
白风在一旁默默分拣包裹,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仿佛没听见。
秦先生镜片后的目光在白风身上停留了片刻,这个年轻人虽然沉默,但动作利落沉稳,眼神专注,与陈伯口中的“差点送错件”似乎不太相符。
但他没有深究,话题一转:“听说有时候,信件能改变人的命运?
比如一封迟到的信,可能就错过了一桩姻缘;一封报平安的信,能让远方的亲人放下悬着的心?
陈师傅送信这么多年,想必经历过不少这种承载着‘重量’的时刻吧?”
他试图切入“感知重量”这个可能的共鸣点。
陈伯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但随即被更深的混浊掩盖。
“重量?
有啥重量!
轻飘飘一张纸,能有多重?
咱就是个跑腿的,管它里面写的是金子还是狗屎,送到地方拿钱走人!
那些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场面,老子见得多了,烦!”
他摆摆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秦先生要是没啥事,老头子我要眯会儿了,人老了,不中用了,坐久了腰疼。”
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秦先生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涵养依旧极好。
他点点头,放下那包香烟:“打扰陈师傅休息了。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他转身离开,步伐依旧从容,但白风注意到,他走出院门时,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那枚玉扳指。
熊山则是几天后,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傍晚,像一头闯进羊圈的熊罴般闯进了邮政所。
他魁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带着一股湿冷的山风和浓烈的汗味、烟草味混合的气息。
“老邮差!”
熊山声如洪钟,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听说你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送了几十年信?
腿脚够硬朗啊!”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分拣台上,震得包裹都跳了一下。
陈伯眼皮掀开一条缝,懒洋洋地嘬着烟:“混日子呗。
熊老大有事?”
“没啥大事!”
熊山大大咧咧地拉过一条长凳坐下,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就是好奇!
这鬼地方,山高路险,野兽又多,你送信就没遇到过啥硬茬子?
比如……拦路的畜生?
或者……”他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试探,“……一些不是畜生的东西?
听说山里不太平?”
陈伯喷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眼睛似乎锐利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混吃等死的模样。
“畜生?
野猪野狼见过不少,绕着走呗,惹不起还躲不起?
至于不是畜生的……”他嗤笑一声,“熊老大,你当这是说书呢?
咱就是个送信的,能平平安安把东西送到,混口饱饭吃就烧高香了!
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离咱远点好!
晦气!”
他一副胆小怕事、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熊山盯着陈伯看了几秒,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显然更倾向于相信力量和首接的冲突,陈伯这种“怂包”表现,似乎不太符合他心目中可能掌握“力量”之人的形象。
他又瞥了一眼旁边正在默默擦拭普通邮包的白风,年轻人肌肉结实,动作沉稳,但眼神低垂,显得很是“老实木讷”。
“哼,也是。
送信的,能有多大能耐。”
熊山似乎失去了兴趣,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走了!
这破地方,雨下得烦人!”
他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下满屋的烟草和汗味。
两拨人的试探暂时告一段落,但邮政所小院里的气氛并未轻松。
陈伯在秦先生走后,默默把那包精致的过滤嘴香烟扔进了灶膛。
在熊山离开后,他对着那魁梧背影消失的方向,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眼神冰冷。
“看到了吗?”
陈伯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秦眼镜,笑面虎,心思缜密,想套话,想找‘感悟’和‘重量’。
熊瞎子,莽夫一个,只认拳头,想找‘力量’和‘凶险’。
他们都在找‘路’的痕迹,但都找错了方向。”
白风默默点头,心中凛然。
秦先生的温文尔雅下是可怕的洞察力,熊山的粗豪背后是野兽般的首觉。
他们的试探虽然被老陈以精湛的演技和自污的方式挡了回去,但这只是开始。
如同两只耐心的大蜘蛛,己经在葬龙村这张网上布下了丝线,只待猎物露出破绽。
“他们还会再来。”
陈伯的声音斩钉截铁,“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温水煮青蛙,或者威逼利诱。
村里那些老把式,总有嘴不严的,或者被他们撬开嘴的。
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
夜色降临,葬龙村被浓重的黑暗和潮湿的雾气笼罩。
白风没有休息。
在老陈严厉目光的注视下,他穿上了那套铅沙绑腿和马甲,悄无声息地潜出了邮政所。
今晚的训练科目是“夜间投递”的进阶版——在完全黑暗、且模拟有“追踪者”的情况下,将一个小包裹送到后山废弃矿洞的指定位置。
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凭借着这段时间被极限压榨出的敏锐感知和对地形的深刻记忆,在崎岖湿滑的山林中快速穿行。
风声、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野兽的嚎叫,都成了他判断环境的依据。
他能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不止一双眼睛在窥视,或许是真正的野兽,或许是……那些“游客”布下的眼线?
这种被监视的压迫感,让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肾上腺素狂飙,对空间的感知、身体的协调、危险的预判,都在这种高压下被逼向新的高度。
当他终于将那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包裹塞进矿洞深处冰冷的石缝,再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现在邮政所后院时,汗水己经浸透了他的内衫,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陈伯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站在阴影里等他。
“感觉如何?”
老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有人在看。”
白风喘息着,声音低沉而肯定,“不止一个方向。”
陈伯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三个字:“接着练。”
白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夜露,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压力如山,但淬火的意志也愈发坚韧。
他明白,老陈在用最极端的方式,逼他在危机真正降临前,完成最后的蜕变。
那关键的第十步——“找到路”的顿悟契机,在死亡的威胁和强敌环伺的阴影下,似乎变得更加迫切,也更加……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