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摘下无菌手套,丢进金属回收槽,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他对面,那位刚刚从“深潜椅”上苏醒的客户,一位著名的大提琴家,正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自己的左手。
“感觉怎么样,马先生?”
凌尘的声音平稳、清澈,像他手术台上的器械,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马先生的脸上掠过一丝迷茫,随即转为狂喜。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小指位置——那里在一年前的事故中被截断——然后尝试着做出按弦的动作。
“没有了……那种幻痛,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幽灵般的疼痛……真的没有了。”
“我为您移除了与那段事故相关的所有负面情绪连接,并重塑了您大脑对肢体感知的回路。”
凌尘解释道,语气像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
“从此以后,您只会记得发生过事故,但它带来的痛苦将不复存在,如同阅读一段与己无关的文字。”
这是他的工作——记忆调整师。
他不是删除记忆,那是粗暴的屠夫行径。
他是“调整”,是剥离,像一个精雕细琢的艺术家,将附着在记忆上的痛苦、恐惧、悲伤等情绪藤蔓一一剪除,只留下一个中性的、事实性的骨架。
他是业内最好的,收费高昂,预约排到了半年后。
因为他从不失手,也从不共情。
送走马先生后,凌尘的助理林溪递过来一杯温水。
“凌医生,下一个预约是下午三点。
不过……刚刚前台接到一个紧急委托,对方指名要您,而且愿意支付三倍的价钱。”
“我从不接急诊。”
凌尘接过水杯,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这座城市永远被一层科技与污染交织的薄雾笼罩,看不清远方。
“他们说,情况很特殊。”
林溪的表情有些犹豫,“委托人的女儿,叫安雅,陷入了‘深层意识锁定’,超过七十二小时了。
所有脑机接口专家都束手无策,他们说……她的记忆像一座活的堡垒,在主动攻击任何试图进入的探针。”
凌尘的指尖在杯壁上停顿了一下。
活的堡垒?
这超出了常规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范畴。
通常的创伤记忆是被动防御,像一堵布满荆棘的墙。
而“主动攻击”,意味着那段记忆本身拥有了某种原始的、守护性的“意识”。
“让她监护人过来吧。”
他最终说道,一丝专业上的好奇心压过了惯常的冷漠。
半小时后,一个身着高级定制西装,却满脸憔悴的中年男人坐在了凌尘对面。
他叫白启明,是安雅的法定监护人。
“凌医生,”白启明的声音沙哑而急切,“求您救救安雅。
她就像被关在自己脑子里的囚犯。
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她的大脑会因为过度防御而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具体是什么记忆?”
白启明痛苦地闭上眼:“我们不知道。
安雅是三年前被我们收养的,关于她之前的身世,我们一无所知,她自己也从不提起。
三个月前,她收到一个匿名的包裹,里面只有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从那天起,她就变得沉默寡言,经常做噩梦。
三天前,她看完那张照片后,就突然倒下,再也没有醒来。”
“照片呢?”
白启明将一个证物袋推到凌尘面前。
照片上是一片海,海边有一座孤零零的、样式古旧的灯塔。
照片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木刻小鸟的图案。
凌尘的目光在那只木鸟上停留了片刻,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稍纵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我需要进入她的意识深处,找到那座‘堡垒’的核心。”
凌尘说,“但您要明白,这种主动防御型的记忆结构极度危险。
我可能会被困在里面,甚至……意识同化。
协议上会写明所有风险。”
“只要能救她,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白启明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名字。
当晚,凌尘独自一人走进他的核心操作室。
房间中央,是那把价值连城的“深潜椅”,流线型的设计,充满了冰冷的未来感。
他坐上去,冰凉的凝胶电极自动贴上他的太阳穴。
“林溪,启动‘摆渡人’程序。
目标:安雅。
深度:阈下意识层。”
“程序启动。
神经同步开始……十,九,八……”随着倒计时,幽蓝色的指示灯在凌尘眼前逐一亮起。
他闭上双眼,将自己抽离于现实世界。
冰冷的金属和消毒水味渐渐远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失重般的下坠感。
他正在渡过那条分隔现实与记忆的河流,前往一片未知的海域。
他曾去过无数人的内心世界——有些是华丽的宫殿,有些是破败的废墟,有些是错综复杂的迷宫。
但这一次,当他穿透意识的表层薄雾时,他听到的,是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海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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