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交接地点定在“生锈齿轮”酒吧后巷——那是一个鱼龙混杂，却没人会多管闲事的地方。
鼯鼠总是偏爱这种不起眼的角落，零治安管理的混乱反而能带给他安全感。
凌隼抵达时，鼯鼠那臃肿的身躯正缩在一把破旧的伞下，肥短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个人终端。
他身上的义体显然是廉价货，动作幅度稍大些，关节处就会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光学义眼也时不时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
“雨声太大，都没听到你的脚步声。”
鼯鼠抬眸被悄无声息出现的零吓了一跳，还带着一丝惊慌的声音通过劣质的发声器传出，带着嘶嘶的杂音。
“你迟到了，零。
东西呢？”
凌隼没有回答，只是从防护袋中取出那枚芯片，夹在两指间朝着对方晃了晃，让鼯鼠看清它的完好无损，随即收回。
“钱。”
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被面甲过滤后有些失真。
鼯鼠啧了一声，不情愿地在终端上操作几下。
“就知道你准时不了...好了，钱转过去了。
老规矩，抽成百分之十五，剩下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凌隼腕部的个人终端就震动了一下。
她抬起手腕，看到屏幕上弹出的通知——昇阳集团金融服务：尊敬的凌隼女士，己成功从您账户扣除本月偃甲维护与灵能供给款项：78,540信用点。
当前贷款余额：4,271,330信用点。
祝您生活愉快。
那庞大的贷款数字刺眼地停留了片刻，才缓缓消失。
账户余额显示只剩下几千信用点，刚好够她吃几顿合成餐，以及支付本月的基本网络费用。
凌隼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金属指套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每一次看到这个数字，她都有一种无形的窒息感，就像是当初那些冰冷的偃甲不单是植入她的身体，更牢牢钳制着她的灵魂。
鼯鼠从她的细微动作中读出了什么，发出一种近似同情的啧啧声，但那声音里更多是幸灾乐祸。
“唉，咱们这些‘进化之人’，哪个不是债台高筑？”
他晃着脑袋，义眼红光闪烁。
“烛龙之睛不便宜吧？
更别说你这身定制战甲了。
好东西啊，好东西...就是这代价，嘿嘿。”
凌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让鼯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讪讪地笑了笑。
“行了行了，芯片给我吧。”
他伸出手，“你也算运气好，这单完成得干净利落，昇阳那边很满意，还给提了不少佣金。”
凌隼将芯片抛给他，转身准备离开。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颈后的神经接口处传来一阵微弱的酥麻感，那是高级偃甲与神经连接的通病。
“哎，等等！”
鼯鼠突然叫住她，压低声音，“零，看在你效率这么高，还款压力又这么大的份上...我这儿有个‘大活’。”
凌隼脚步顿住，但没有回头。
鼯鼠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雨声掩盖：“真正的大单子，风险高，但报酬...够你一次清空所有债务了，还能剩下一大笔。
等干完这一单，你换个身份，就能去中层区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凌隼终于微微侧头，面甲下的目光锐利如箭：“说重点。”
“单子保密级别高，具体目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必须得你先接了才行。”
鼯鼠搓着手，一副为难又贪婪的样子，“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任务目标是昇阳自己的一个‘特殊物流中心’。
他们丢了件东西，不想声张，所以想找外人来处理。
安保级别嘛...自然是顶级的。”
特殊物流中心。
凌隼立刻回想起刚刚结束的任务中，那伙贼人提到的“塞拉”，以及他们偷来的芯片。
还有那段来自旧法图书馆的异常数据...就在这时，她的右眼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针扎般的剧痛。
因为连续的高强度使用和刚才强行下载数据，烛龙之睛开始反馈神经层面的透支痛楚。
视野边缘泛起细微的红色噪点，并在朝中心蔓延。
她闭上眼睛，下意识地抬起头，眨了眨。
睁眼的那一刻，她的目光穿过沟壑层棚屋和连绵雨幕，望向了骸骨城中央区那几座高耸入云的塔楼——“琼楼玉宇”——长生世家和昇阳集团核心部门的所在地，是无数沟壑层居民终生仰望却无法触及的地方。
此刻，在其中一座塔楼的外墙上，有一个巨大全息投影影像正在缓缓旋转。
一位宛若谪仙般的美人，头上戴着极乐轩最新发布的神游设备，闭目微笑，仿佛真的沉浸在极乐世界里。
画外的广告语如催眠般，首接映入观者的脑海：极乐圣所，忘却烦忧，飞升极乐。
——今日体验套餐，仅需999信用点。
那是“极乐轩”的广告光幕。
那声画穿透了重重阻隔，在凌隼因过载而敏感疼痛的神经上轻轻搔刮。
那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
一种强烈的渴望攫住了她。
那是一种对“忘却世俗”的渴望。
忘却持续不断的神经痛楚，忘却每月如期而至的还款通知，忘却千禧塔那晚的火光与再也无法接通的通讯，忘却父母消失在那片火光中的事实...她也想像光幕中人一般，忘却痛苦，极乐飞升。
她被蛊惑到了，那种急切感是那么地强烈，甚至让她产生了一丝眩晕。
但下一秒，脑子里升起的一股强烈的警惕就如同一盆冰水，彻底将她浇醒。
她迅速避开视线，仿佛那广告是什么剧毒之物。
她曾亲眼见过沉迷“极乐轩”的人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眼神空洞，灵性泯灭，如同被抽空了内核的行尸走肉，只会微笑着赞美昇阳集团的恩赐。
那是另一种精神上的奴役。
用自由换取片刻的虚幻安宁？
她宁可被债务压垮。
神经的抽痛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尖锐，像是在惩罚她刚才片刻的动摇。
“怎么样，零？”
鼯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诱哄的意味，“机会难得。
错过这次，你可能还得接几十单这种‘小活’，才能勉强喘口气。
考虑一下？”
凌隼收回目光，面甲下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迈向更深的雨幕之中。
身后传来鼯鼠提高了音调的喊声：“三天！
想通了老地方找我！
过期不候！”
一次还清所有债务的诱惑确实巨大，但鼯鼠的含糊其辞和“昇阳自己的物流中心”这个目标地点，都散发着浓浓的不祥气息。
更重要的是，她刚刚从那个“简单任务”中带回了一个危险的秘密——那段指向旧法图书馆的加密数据。
她需要时间理清头绪，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检查那份强行下载的数据，需要去找墨老维护过度使用的偃甲，缓解烛龙之睛带来的神经灼痛。
还有，她需要决定，是为偿还那巨额债务而接取有致命风险的任务，还是...凌隼的脚步微微一顿，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口，隔着作战服，能感受到一枚廉价金属吊牌的微弱凸起——那是她父亲生前唯一留下的东西，一个旧法图书馆的权限标识的残片。
——“爸，妈，这一次我该怎么选择？”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极乐轩”广告依然在冰冷地旋转。
而凌隼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那黑暗之中。
她身上的债务依然沉重，她的前路也依旧是迷雾重重，但至少在此刻，她仍然是属于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