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空间不大,充斥着金属冷却液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只有最基本的维生设备和医疗物资。
凌烬将苏婉小心地放在简易医疗床上,动作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
她背部的伤口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愈发狰狞,焦黑的布料黏连着皮肉,边缘红肿起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肉烧焦和电离臭氧的味道。
他沉默地取出无菌敷料和特效愈合凝胶,指尖萦绕着极其细微的寒气,小心翼翼地将黏连的衣物碎片与伤口分离。
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引得昏迷中的苏婉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本能地蜷缩。
冰晶在他指尖凝聚,又迅速融化,化作最纯净的水流,清洗着创口。
水流触及伤处时,带来短暂的清凉,似乎缓解了些许痛苦,让苏婉紧绷的肌肉微微松弛。
随即,他挤出莹绿色的凝胶,用覆盖着微弱暖意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将药膏涂抹均匀。
左手火焰的力量被压制到极限,只逸散出恰到好处的温度,促进药力渗透和血液循环。
这精细到极致的力量操控,比他之前摧毁整个码头武装更加耗费心神。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眼神专注,摒除了一切杂念,只剩下处理伤口的本能。
然而,当敷料覆盖上去,用绷带固定时,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到了苏婉的颈侧——那里空荡荡的。
而他自己那枚,以及从地上捡起的、属于苏婉的那枚吊坠,正冰冷地贴在他胸前的内袋里,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抽搐。
处理完伤口,他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
尼古丁吸入肺腑,却无法压下那翻江倒海的混乱。
码头上的一幕幕在脑中疯狂回放:“蝮蛇”的狞笑,苏婉决绝的身影,那两枚刺眼的吊坠……“为什么……”他吐出烟雾,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苏婉是被一阵尖锐的、仿佛灵魂被撕扯的痛楚拉回意识的。
首先是背后火烧火燎的剧痛,然后是被强行压制的、海啸般的记忆碎片冲击着她的大脑。
陌生的画面,矛盾的情感,还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不断重复着什么……她猛地睁开眼,应急灯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睛。
适应光线后,她看到了靠在墙边,笼罩在烟雾中,眼神如同困兽般的凌烬。
几乎是同时,凌烬也察觉到了她的苏醒,抬眸看了过来。
西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苏婉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迅速转为剧烈的挣扎和痛苦,最后沉淀为一种近乎实质的恨意和……无法理解的困惑。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更加苍白。
“别动。”
凌烬掐灭了烟,声音干涩。
“为什么……不杀了我?”
苏婉的声音虚弱,却带着淬毒般的冷意,“还是说,留着我,对你这个‘执劫者’还有用?”
凌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往前走了一步,从内袋里掏出那两枚吊坠,摊在掌心,伸到苏婉眼前。
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那纠缠的火焰与冰棱图案,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告诉我,苏婉。”
他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这枚吊坠,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十年前,希望之光孤儿院,那场大火之后,在废墟边……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别怕’的人……是不是你?”
苏婉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枚吊坠上,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灼热的火焰,浓烟,哭泣声,还有一个紧握着她的手,很温暖……但紧接着,是另一个画面:冰冷的雨水,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将她从瓦砾中拉出,塞给她什么东西……然后是“蝮蛇”那张带着疤痕,却对她露出温柔笑容的脸……“是我……不……不是……”她用力摇头,太阳穴突突首跳,头痛欲裂,“我……记不清……有些画面……很乱……记不清?”
凌烬逼近一步,眼中金红与幽蓝再次不受控制地开始闪烁,周身空气温度急剧变化,左侧灼热,右侧冰寒,“那你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救‘蝮蛇’?
为什么叫他‘爱人’?!
‘婉蛇’……他是不是一首这样叫你?!”
“爱人”两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苏婉被他身上陡然爆发的危险气息逼得向后缩了缩,背后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这痛楚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
她抬起头,迎着凌烬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一种被欺骗、被玩弄的愤怒混合着记忆混乱带来的恐惧,让她脱口而出:“是!
他是我的爱人!”
她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
他救过我!
他照顾我!
而你呢?
凌烬!
你满手血腥!
你杀了那么多人!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保护我,可你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
她剧烈地喘息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愤怒和绝望:“你现在拿着这两个破铁片来问我?
我怎么知道它为什么在我这里?!
也许是你偷来的!
抢来的!
就像你夺走别人的生命一样轻易!”
“破铁片?
偷来的?
抢来的?”
凌烬像是被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半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看着她脸上真实的恨意和泪水,听着她笃定地将“蝮蛇”认***人,那支撑了他十年的世界,彻底崩塌成了粉末。
比冰更冷的绝望,和比火更烈的愤怒,在他体内疯狂对冲,几乎要将他从内部分解。
安全屋内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左侧的金属墙壁开始发红、软化,滴落滚烫的钢水;右侧则迅速覆盖上厚厚的冰层,寒气刺骨。
“好……很好……”凌烬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比哭更难听,充满了自嘲和毁灭的气息,“我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我满手血腥……他是你的爱人……”他猛地收起笑容,眼神变得空洞而危险,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在一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最原始的、冰与火的力量在咆哮。
“苏婉。”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你会想起来的。
我会让你,亲手撕开这一切的‘真相’。”
“至于‘蝮蛇’……”他顿了顿,左手掌心,“噗”一声燃起一缕极其凝练、颜色近乎纯白的火苗,周围的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变形,“无论他是什么,无论他背后站着谁……”纯白的火苗无声跃动,映照着他冰冷如玄冰的侧脸。
“他都会死。”
“我会找到他,撬开他的嘴,然后……”他五指猛地收拢,那缕纯白火苗瞬间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