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混杂着泥土、铁锈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城西那座废弃了十年的纺织厂仓库,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里。
李阎被一盆冰水混合物浇醒,刺骨的寒意让他一个激灵,瞬间驱散了脑中的混沌。
他动了动手腕,粗糙的尼龙绳深深勒进肉里,传来***辣的痛感。
他被反绑在一张沉重的铁质椅子上视线逐渐清晰,空旷的仓库,地面布满油污和灰尘。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彪悍的男人像柱子一样立在西周,面无表情。
苏娜此刻,手里正把玩着一把造型精巧的银色手枪,枪身在仓库唯一一盏昏黄吊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醒了?”
苏娜的声音很甜,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冷,“很有胆子嘛,老娘抢了你的助学贷款又怎么样?
你这种底层人不就是活该被我欺负吗?
你要是现在跪下来给我***的话,说不定我会放过你?”
李阎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抬起头。
他脸上有淤青,嘴角开裂,但眼神亮的吓人。
他是在武馆的汗水和拳风中泡大的,脊梁骨比仓库里的钢筋还硬。
求饶?
在他李阎的字典里没这两个字。
“嘴硬!”
苏娜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她用枪口轻轻拍打着李阎的脸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以为会几下拳脚就了不起了?
这是什么时代了?
你的拳脚,快得过我的子弹吗?”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尤其是李阎这种硬骨头的尊严,她后退一步,脸上带着残忍而戏谑的笑意,缓缓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瞄准了李阎的眉心。
冰冷的死亡预感,像毒蛇一样瞬间缠紧了李阎的心脏。
他全身肌肉绷紧,武者的本能让他疯狂计算着挣脱和反击的可能性,但绳索太紧,距离太远……希望渺茫。
“下辈子,学聪明点,别惹你惹不起的人。”
苏娜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仓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单调声响,以及李阎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或许是苏娜扣动扳机的手指太过用力,或许是这把枪本身就有隐患,也或许是命运开了一个极其恶劣的玩笑——“咔嗒……”一声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机括声响。
不是预想中震耳欲聋的轰鸣,更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的声音。
苏娜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为错愕。
李阎的瞳孔猛地收缩到针尖大小!
他看得清清楚楚,枪口没有喷出火焰,但一股绝不属于这个平凡世界的恐怖力量,却以无声的方式,穿透了他的头颅!
没有疼痛,只有一片空白。
他最后看到的,是苏娜指挥手下搬运尸体的画面。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意识。
野小子李阎,生命体征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冰冷的枪口触感还烙印在眉心,死亡的虚无如同潮水般将李阎的意识吞没。
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他的灵魂像一粒尘埃,飘荡在一片无光、无声、无时间的混沌之中。
这里是一切的终点,或许也是一切的起点。
不知漂浮了多久,混沌深处,隐约有庞然大物的轮廓显现。
那并非实物,更像是一种首接投射在他意识里的宏伟意象——一株遮天蔽日的青铜巨树,枝干虬结,延伸向无尽的虚空,树叶却像是燃烧的青色火焰,寂静地摇曳。
巨树之上,缠绕着首径足有百米的巨大锁链,一根根横贯天地,锁链上刻满了非人能识的古老符箓,散发出镇压万古的苍凉气息。
这里,是一座囚笼,囚禁着天地,囚禁着时光,囚禁着某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存在。
李阎的意识在这伟岸与死寂面前,渺小得几乎要溃散。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融于这片混沌时,一声低沉、压抑,却仿佛能吼落星辰的咆哮,自巨树深处传来。
他恍惚间看到,一头巨兽的虚影在锁链的缝隙中显现,形似猛虎,却生有双翼,通体覆盖着剑戟般的毛发,一双瞳孔是熔岩般的赤金。
它只是瞥了李阎一眼,那目光中充斥着无尽的暴戾、傲慢,以及……一丝被囚禁了万古的孤寂。
粗重的喘息声如同洪流。
“你还算够资格…”下一刻,巨兽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挣脱了无数锁链,猛地朝李阎扑来。
无法抗拒,无法闪躲,那流光瞬间撞入他的胸膛!
“呃啊——!”
一种灵魂被撕裂、又被强行重塑的剧痛,让李阎几乎尖叫出声。
紧接着,是汹涌澎湃的力量感,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想要撕碎一切、睥睨天下的原始冲动!
……“嘀——嗒。”
是水珠滴落的声音。
李阎猛地睁开双眼,从冰冷的石板上弹坐起来,大口喘息。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眉心——光滑平整,没有弹孔。
浑身的伤痛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充盈着爆发力的轻盈感。
我还活着?
但眼前的一切,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正身处一条狭窄、潮湿的巷道。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劣质香水和某种阴沟里泛起的霉味混合的刺鼻气味。
巷道两旁,是歪歪扭扭的欧式建筑,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电灯灯光,隐约传来留声机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唱的是他从未听过的调子,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更诡异的是,街上行人的穿着。
男的多是长衫马褂或蹩脚的西装,戴着礼帽;女的则是繁复的旗袍,外面罩着毛呢大衣。
黄包车夫拉着衣着光鲜的客人,叮铃铃的***在巷口响起。
这分明是旧时代小说里描绘的上海滩景象!
一股强烈的荒诞感攫住了李阎。
他挣扎着站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理清思绪。
我是谁?
李阎。
我应该在那个废弃仓库里,被苏娜一枪……对了,枪!
还有那片混沌,青铜树,锁链,以及……那头钻入胸膛的老虎!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衣服完好,但皮肤之下,似乎有一种陌生的灼热在缓缓流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巷口一张贴在墙上的残破告示吸引。
告示是英文的,配着一张模糊的照片。
下面有一行打印的简体小字,像是某种注释或翻译,清晰地写着:通缉令:昨夜白教堂区恶性凶杀案嫌疑犯。
举报有赏。
——大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伦敦?
英国首都?
李阎的脑子“嗡”的一声。
旧上海的街景,配上伦敦的地名和警察厅?
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那股在他体内蠢蠢欲动的灼热力量,似乎因为他的震惊和困惑而更加活跃。
他仿佛能听到内心深处,有一个古老而凶暴的声音在低语,带着一丝踏入狩猎场般的兴奋与残忍。
李阎抬起头,望向这片被迷蒙烟雾笼罩的、扭曲而陌生的天空。
常年混迹街头的敏锐让他瞬间明白了一件事,苏娜的子弹没能杀死他,却把他扔进了一个远比那个废弃仓库更加危险、更加光怪陆离的绝地。
这里不再是法治文明的现代都市,而是一个规则崩坏、时空错乱的魔窟。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那双原本只是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此刻却闪过一抹如同那头梦中凶兽般的赤金光芒。